长生一叹

随着天地灵气的逐渐溃散，胡三哥在麋鹿背上也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他的目光看向极远处的负山峰方向，虽然距离太过遥远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胡三哥认定山神大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微微俯下身子，拍了拍麋鹿的脖颈。纯白麋鹿似乎也感受到了胡三哥内心的焦急，轻吼一声再次加快了步伐。 而负山这边，那天地巨掌拍下的威力太过强大，虽然教主的受难神言中至关重要的最后一个字未能说出口，让天地巨掌的威力几乎少了三成，但前三个字已经足够让巨掌凝结成型。 而最后关头六界天塔灵的替死，也并非完全没有效果，它至少削弱了天地巨掌两成的力量，所以真正轰击在负山那巨大蛇身之上的力量已经不足五成。 可就这不足五成的威力，就已经足够让负山重伤垂死，甚至神念都被轰散，一时之间，负山竟陷入了无智的昏迷状态之中。 而受难之神的行动还在加剧，他已经掌握了最稳妥最有把握的破封之法，只要在让他的神念溢出足够多的话，他就能花费时间再造一具身外化身，到时无论是彻底杀死负山还是里应外合的攻破封印，都将轻而易举。所以受难之神不再吼叫，而是集中精神吸收从封印之外渗透而来的鲜血，他要积蓄力量！ 就在这时，一路高速奔袭的麋鹿驮着胡三哥终于赶到！ 胡三哥几乎要被眼前的场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虽然之前听闻刘道说起过，山神大人的本体是一尊遮天蔽日的庞然巨蛇，但直到自己亲眼看到，才发现刘道的形容实在是太过狭隘。 整座巍峨的负山峰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蜿蜒盘伏在大地之上的一头巨蛇。胡三哥从麋鹿后背上跳下，震惊又惶恐的迈步靠近。当他颤颤巍巍的把手贴上负山的蛇尾时，才发现自己的个头居然还没有这蛇身之上的一个鳞片高！ 此时身上扎满天地之剑的负山无意识的颤动了一下，胡三哥惊惧的拿掉手掌，这时他才发现整个战场一片狼藉，战场中心那巨大到几乎不见底的深坑和无数被轰击而成的坑洼地面，以及直到现在仍在流动的血液河流，无一不在展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惨烈的大战。 胡三哥沉默的翻身骑上麋鹿，而麋鹿也心意相通一样低着头朝前方跑去。 麋鹿全力奔跑了两盏茶的时间，才堪堪从蛇尾跑到蛇头，这时胡三哥才发现巨大的蛇头之上，除了那么密密麻麻的长剑之外，竟然还插着一柄无比巨大的剑，这剑几乎贯穿了整个蛇头，剑尖都已经从负山的下颌透出了。 胡三哥不敢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无上大神通才会有这般震人心魄的效果，还未完全散去的天道之力的余温，正在从那柄巨剑的剑身之中不断传递出晦涩玄奥的天地规则，仅仅是靠近一点便能感受到识海的翻腾。而天道之力的散播还在继续，那一瞬间胡三哥仿佛亲眼看见了这恐怖的天地一剑划破长空的样子，无数的感悟涌进他的脑海，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若能完全消化这些感悟，必定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提升。 可现在并不是坐下体会感悟的时候，山神大人生死不明，而天地灵气的溃散仍在加剧，这些他都束手无策，而他要想办法救醒山神，对他一个刚踏入修士之路的初学者来说无异于登天之难。 就在这时，纯白麋鹿忽然缓缓的向负山的双眼之处靠近，它的身躯逐渐散发出一团和蔼的白色光芒，没多久，整个麋鹿的身躯就已经被这光芒包围，那光芒绽放的甚至让胡三哥无法直视！ “这是？”胡三哥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有些呆愣。 可他也不敢上前，他心里隐隐约约的猜到，这应该是麋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在治疗山神大人的伤势，他只能默默的看着。 良久之后，麋鹿身上的光芒渐渐的黯淡下来，而它也像耗尽了全部体力一般，瘫软在负山巨大的蛇头旁边。 胡三哥赶忙跑过去，却见麋鹿的双眼已经黯淡无光，脱力一般虚弱的躺在一边，偶尔起伏的胸口证明着它还在呼吸。 可就算麋鹿用尽自身的能量来治疗山神，可山神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眼见麋鹿为救山神都如此拼命，自己却只能矗在一旁毫无办法，胡三哥的心中泛起一阵浓浓的愧疚。可愧疚也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而他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是在催促着他快点离开那个地方，似乎是有什么可怕的灾难就要降临！ 而麋鹿在勉强恢复了一会之后，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它巨大的鹿角扬起，嘴里发出了一道连绵不绝的奇特声音。 这声音不是嘶吼，也不是鸣叫，而是像一曲未曾听过的歌声一样，连绵婉转回韵悠长。胡三哥都不知道麋鹿还能发出这样动听的声音，虽然他根本听不懂这代表着什么。他怔怔的看着麋鹿的状态，多年的狩猎生涯告诉他，这不是在唱歌，这是麋鹿在呼唤。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麋鹿的呼唤依旧未曾停止，只是由刚才高亢的声音一点一点逐渐转为了低沉的哀伤，似乎是在为没有得到回应而暗自落泪。良久之后，麋鹿的呼唤终于停止了，它的头倒在地上，眼里浮现出一丝绝望。 胡三哥虽然没有搞懂麋鹿到底在呼唤什么，但是看它这个样子，他心里也十分的难受，胡三哥正欲走上前安慰一下麋鹿，却听见丛林身处传来了一声更加嘹亮的回应。 随后是两声，三声，四声... 回应的数量渐渐增多，胡三哥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种了，而随着回应之声越来越靠近，丛林深处那些做出回应的生灵也在胡三哥面前显露真身。 一头体型夸张的血红色老虎威风凛凛的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它的全身赤红，双目却是透出清晰的明亮，而第一声回应就是从它的嘴里发出的。 站在旁边的是一只全身雪白的猴子，可以看出它已经足够苍老，它的胡子也是雪白一片，几乎要拖到脚趾附近，当胡三哥看向它时，它的双眼竟然闪过睿智的光芒，嘴角还露出一抹会意的笑容。 再远一点的是一只更加巨大几乎体型堪比撞山熊的麋鹿，它踏着蹄子优雅的走过来，看向瘫软在地的小麋鹿时，那种柔和的目光让人能确定它就是小鹿的长辈。 还有翅膀闪着金光的巨型大鸟，双角不停散发着黑色气息的羊，八只脚盘卧而起却在空中飘浮着的墨绿色蜘蛛，以及越来越多胡三哥根本没有见过的奇特野兽们，它们一只接一只的出现，直到完全站满了负山巨大蛇头周边的位置。 “退后！人类！” 一道温和的女性声音在胡三哥的识海之中响起，他顿时扭头四下看去，直到与那只巨大麋鹿的双眼对视上了，胡三哥知道，刚才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胡三哥咽了咽口水，眼前的一幕着实有些超越他的认知，于是他听从规劝，向后退了十余步，等觉得自己已经退出足够远了之后才壮着胆子问道：“你们...是谁？” 那温和的声音没有再回答他，可他识海里却泛出了无数嘈杂的响动，直到最后汇聚成了几句话。 “吾等皆是山野之灵。” “吾等因它的呼唤而来。” “山神守护吾等及后代千余年” “如今，是吾等报答的时候了。” 胡三哥识海里的声音刚刚落下，就看见所有的山野之灵身体里发出颜色各异的光芒，这些光芒逐渐变强，直到完全隐没它们的身体，那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能量不停的灌输到负山的体内，而胡三哥也被这强烈的光芒刺激的不得不闭上双眼。 良久之后，胡三哥感觉似乎没什么动静了，他才试探性的睁开了双眼，此时山野众灵的能量还在继续传递，只是已经黯淡了很多，甚至有一部分野兽已经完全熄灭了光芒，虚弱的看着负山。 随着这些能量不停的灌入，负山的身体逐渐有了回应，他庞大的蛇身微微颤抖起来，眼皮更是抖动的更加频繁，似乎下一秒就要醒来。 终于，山野之灵中最强的麋鹿夫人也消散了身体里的光芒，其余的野兽们都已瘫软在地，只有她还四只脚矗在地面上，那双纯净的眼眸眨也不眨的就这样聚精会神的看着负山。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胡三哥也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山野间的风微微刮起，众多野兽和胡三哥就这样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不知是希望还是绝望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渐渐西垂，落日的余晖照耀在众多野兽的身体上，似乎是为它们披上了一层金光，胡三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竟生出了一丝平和的美好。 “感...谢...” 终于，那一声响彻天地的苍茫之声再一次传来，胡三哥听出了那就是山神大人的声音！顿时众多野兽们都欢呼雀跃，虽然它们依旧瘫软的在地上爬不起来。 胡三哥也激动的就要上前查看，可负山的身躯却毫无动弹，很快，山神大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山野众灵的恩情，吾将铭记。” 麋鹿夫人的眼中也泛出喜色，只见她微微低下头颅，一道温和的女性声音也飘荡在空中：“这是吾等的荣耀。” “吾肉身损毁严重，仅神念稍有恢复，所以仍有要事拜托诸位。” “吾镇守的天地印已然松动，死魂蔓延，鲜血横流。受难之神估计已经恢复了实力之万一，吾请求诸位，协助共镇封印！” 此时围成一大圈的野兽们纷纷低下头颅，空中飘荡起众多杂乱又统一的声音，这些声音逐渐汇聚，最终糅合成了八个大字回荡在天地之中。 “山神之愿，即是吾命。” 这句话之后，山林之间好像又突然安静了下来，负山依旧眼睛微闭，而山野众灵则侧耳倾听。胡三哥慢慢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山神大人正在传授封印之法，而他能为山神大人做些什么呢？ 他在原地四处张望，没多久就发现这地上的血液河流似乎是活的一样不停的涌向负山的蛇尾附近，而那里已经积聚了非常浓厚的一滩血，甚至隐隐有向坑洼增长的迹象。 “死魂蔓延，鲜血横流？”胡三哥敏锐的捕捉到了山神大人话语中的含义，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天地印，也不清楚受难之神是什么东西，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应该不能让这些血再这么汇聚下去，于是他盘腿调息，试图用自己那微弱的神念来清扫地上的血。 没多久，随着胡三哥神念的推动，地上已经汇聚的血液河流的速度开始减缓并且直至停止，而那摊血在胡三哥坚持不懈的推动下，竟然有了往回倒流的迹象，很快那里的血液就慢慢的退去，露出了一点充满玄奥符文的地面。 胡三哥大喜，看来这就是山神大人所说的什么天地印了，于是他更加卖力的将这摊血液全部推走，毕竟血，也是水嘛，他的神念虽然微弱，但是推动一滩血问题应该还是不大。 负山在以密语向山野众灵传授着封印之法，残余神念却感知到了胡三哥正用自己的能力努力将封印上的血液移走，虽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毕竟这么做倒也能延缓受难之神在封印里的恢复速度。负山挣扎着抬起眼皮，向胡三哥看了一眼，深深记住了他的模样。 而随着负山的密语结束，众多山野之灵再一次站了起来，它们闭着眼低下头，同样以密语的方式默念着加固封印的法门，胡三哥也继续挪着那摊血，随着汇聚的血液被慢慢移除，地面上天地印的玄奥符文已经逐渐明朗。 随着血液被逐步清除，天地印的加固也在不停的继续，而身处封印内部的受难之神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情况不对，但他并没有强行冲击封印，而是积蓄自身的神念全神贯注的铸造身外化身，看样子这负山已经苏醒，虽然很可惜没有用神言当场将其斩杀，但他也能猜测到这种伤害至少能让负山几百年只能再无战斗之力，而祂已经摸索出了破除天地印的方法，那就是凝聚身外化身。 这一次他的化身，授恩神教教主携全教之力的进攻给他带来了足够多的的惊喜，他花百余年凝聚出的这个化身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虽然还是没能破除封印，但将负山斩至重伤就已经非常了不起的战果了。等他下一个化身凝聚成功，去接手授恩神教的遗产，再加上当年入侵凡尘大世界之时夺得的那些天材地宝，他记得还有两件通天灵宝，等这具化身完全掌握了这些力量，卷土重来之时就是封印破除之日。 “下一次，”受难之神在心中喃喃自语道：“下一次就是彻底解脱的时候！” 所以受难之神虽然感知到渗入封印之中血液的减少和封印的加固，祂也没有焦躁，祂要凝聚的身外化身更为重要，无非就是时间嘛，受难之神心想着，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数千年的时间他都已经等了，他不介意再等个一两百年。 负山虽然疑惑为什么加固封印之时，没有感知到受难之神强烈的反抗，他都已经做好了瞬间封闭在场所有生灵六识的准备，可封印加固的过程异常的顺利。 不过封印重新回归稳固自然是好事，负山心想，于是继续叨念起密语。 而在通天神塔第二层，刘道见到了自己恩师的尸体，虽然已过去一段时间，尸身有些干瘪，但师傅所穿的衣服鞋子，他是无比的熟悉。 所以当刘道远远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之后，他不敢置信的立刻飞奔过去，可随着距离的靠近，他脸上欣喜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因为师傅趴在那的样子和周边的灰尘，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还有呼吸的样子。 他双手颤抖的跪到师傅面前，轻轻翻起他的衣裳。果然，那干瘪的脸庞已经预示着他的恩师早已死去多时。 “师傅！！” 刘道抱着吴化雨的尸身，哭的撕心裂肺！ 而在第三层的吴化雨，目前还是一团水的状态，失去了塔灵的加持，他现在很难凝聚成人身，更别说移动了。 就在吴化雨用尽神念尝试控制这团葵水之时，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那声音他是那么的熟悉。 “刘道？”吴化雨震惊道，难道是刘道也闯进塔里了？还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吴化雨放弃控制葵水之身化为人形，转而将所有神念用来捕捉空中那似有似无的哭泣之声，随着哭泣之声逐渐增大，他兴奋的确定，这就是刘道的声音！ 很快，冷静下来的吴化雨就猜到刘道之所以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应该就是在二层看见了自己的尸体吧，想到这，吴化雨闪过一丝安慰和不忍的神情。他再次凝聚神念，试图穿透二层与三层之间的距离。 刘道抱着恩师的尸体恸哭了很久，直到嗓子都哑了，小蛇们也在旁边低着头，似乎是感受到刘道那痛苦的心情。 刘道擦了擦眼泪，他慢慢抱起吴化雨的尸身准备走出塔去，他要将师傅安葬在村里的后山上，他不能让师傅在这里慢慢腐烂。 而就在这时，刘道的耳边恍惚一般的出现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 “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