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以身试火,神石山老猎险惊魂、言传身教,小火娃于村初长成
木宽忍受着火热的炙烤将婴儿抱回自己的石屋之后,冰冷的石床和石桌似乎也有了一丝温度。他将婴儿轻轻的放在桌上,却没空管已经被烫伤的手臂和手掌,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脑海里想起老村长那个意味深长的点头。
木宽忽的咧嘴笑了,这时他才有空注意自己通红的手掌,不由得念叨了一句:“恁可真是个小火娃啊!”随即木宽慢慢的解开襁褓,粗糙的手指动作却轻柔的像个妇人。随着襁褓最后一片布被掀开,顿时一股巨大的火焰忽的冲上面门,热浪来袭,亏得老猎人身手还算矫健,一个眼疾手快的闪身躲了过去。
那巨大的火焰直冲而起,没了老猎人的遮挡直接对准了石屋的屋顶,不消片刻,石屋的房梁就被烧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孔洞。
老猎人顿时受到了惊吓,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俺亲娘诶!俺知道你是火娃,俺不知道你火这么大啊!”等老猎人从震惊之中再回过神来看向婴儿的时候,那冲天的火柱已然停歇并渐渐回落,最后固定在婴儿的心口,随即像是一层流动的薄膜一样附着到了全身。
而始作俑者的小家伙,依旧在绵延的火焰里睡的香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有余悸的老猎人木宽拍了拍胸口:“我滴龟龟,俺这娃儿怕是能耐不小啊!”木宽左看右看,见火焰没有再攻击的意思,于是试探性的缓缓上前,把手在火焰面前挥了挥然后快速的撤回,生怕刚才那火柱又一跃而起再给屋子捅个窟窿。
火焰如婴儿一样,似乎也沉沉的睡去了,老猎人这才放下心来。他惊奇的注意到,就刚才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下,连石屋都烧出个洞,但是那襁褓居然毫发无损,“看来这物件倒也是个宝贝。”老猎人自言自语,然后看着婴儿暗自嘀咕:“谁家能这么狠心呢,多俊的娃儿啊。”
木宽又等了好一会,婴儿身上附体的火焰渐渐熄了,他才动手将襁褓继续给娃儿盖上。刚才解襁褓的时候太匆忙,而且解开之后火柱就随之而来,没看清楚襁褓内还有一片灰黑色的皮毛,等到盖襁褓的时候老猎人才发现这个与襁褓格格不入的皮毛。木宽心生好奇于是将那片皮毛扯出拿在手里端详,上面赫然分列写着两个血红的大字。
“刘道。”
木宽又笑了一下:“恁这娃儿,名字都取好了?”随后看了一眼刘道,又将那皮毛放在一边:“叫什么刘道刘道的,忒难听,以后就叫你火娃子,好记,好养活。”
说话间,老猎人已经将襁褓给小刘道包裹完毕。缓缓的再抱起他,此时他的全身已经没了第一次的那种炙热的灼烧感,或许是被刚才的火柱耗光了。木宽抱着襁褓用略带生硬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嘴角也逐渐咧开。屋外虽然寒风凛冽,但是刮不走老猎人那一颗藏满笑意的心。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转眼悬天山下的途川河,已经解冻了十次。而我们的小刘道也从呱呱坠地的婴儿成长为了小娃娃。这十年的时间里,老猎人木宽对刘道的抚养可谓尽心尽力。
娃儿没有奶水吃,木宽就厚着脸皮去哺乳的妇人家里讨要,村民都敬重这位老英雄也知道他是为了小刘道,所以倒也没说什么闲话,只是一直讨要奶水毕竟不是个长久之计。
后来木宽索性和村里的几户有奶水的人家做了约定,老猎人每五天给他们各家半只雪鹿,这几户人家每天固定给刘道省出一碗母乳。自此,老猎人木宽每天就忙于悬天山和石屋之间,猎鹿,换奶,喂刘道,再去猎鹿。
老猎人原本枯燥的生活一下子充实了起来,身子骨也肉眼可见的佝偻了一些,毕竟他是已经六十余岁的人了,年轻时候再怎么意气风发,再怎么三箭称霸,最终都捱不过时间的打磨消耗。
好在山神村虽是极远的苦寒之地,但老天是公平的。悬天山气候诡谲莫测但至少猎物充足。在小刘道三岁那一年的初春,甚至还有兔潮涌动,兔潮爆发的时候,山里的雪兔多到幼童拿石头砸也能砸死一两只。
村民们那段时间吃雪兔肉都快吃到吐了,各家各户都喜气洋洋将多余的兔肉烟熏火烤的做成肉干,挂在自家屋檐下,风一吹起,满村子都是腌制过的肉香,连老猎人木宽那破了洞的石屋里也挂满了熏肉。
这十年的时间里,木宽看着自家的火娃子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从第一个翻身到蹒跚学步,最后再到现在满村子乱跑。木宽早已经把火娃子当成自己的亲骨肉,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今天要打哪些猎物,回去给火娃子做什么好吃的补身子。火娃子也特别黏他,常常木宽才背着血淋淋的猎物踏进村子,高兴的火娃就飞奔过来迎接老猎人了。
今天也是如此,木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掏了三颗金翅雕的鸟蛋,这鸟蛋可是好宝贝,哪怕生吃都有养心明目安神的功效,之前听闻大集市上有富贵人家高价收这玩意,但金翅雕的巢通常都建在悬崖之间,常人肉眼都难以可见,更别说攀登去掏蛋了。
老猎人用年轻时候的经验,把捆身绳系在脚踝上,从山崖的绝顶处倒吊着往下垂,慢慢接近金翅雕的巢,这番操作非艺高人胆大者不可为。
巢里有五颗蛋,老猎人只用装猎物的缠丝袋顺走三颗。
一来每颗蛋都有小孩头那么大,重量也不轻,二来老猎人木宽虽然一生狩猎杀生,但秉承着从不把事做绝的理念。留两颗蛋让它们存活,后面才有源源不断的猎物可吃。
只是木宽毕竟年纪大了,鸟蛋虽是成功掏到了,但是在顺着绳子往回爬的路上却是一再脱力,好几次险象环生差点又掉回巢里。眼瞅着极远处已经能听到金翅雕独有的鸣叫,老猎人知道这是成年金翅雕即将返巢的信号,一旦被金翅雕发现他这个偷蛋贼,而且他还好死不死的悬在半空,老猎人浑身这百斤滚刀肉的都不够成年金翅雕一口啄的。
好在还是老天保佑,木宽凭借自身丰富的经验和处变不惊的手段,再加上一丝求来的运气,于最后时刻成功爬回山崖的绝顶。到达绝顶后老猎人一刻不敢停留,捆身绳都不要了,慌忙解开之后抱着三颗鸟蛋一路狂奔,就在老猎人跑回山林的瞬间,悬崖那头传来两声极其尖锐凄厉的鸣叫。
木宽美滋滋的抱着鸟蛋回了村里,哨塔的守村人已经换成了年轻力壮的二柱,之前的守村人杨娃子在四年前死于猎鹿团的一次狩猎,他那时来得晚,所以打到的猎物不多。眼瞅着过几天就要大雪封山,想到自己婆娘和嗷嗷待哺的娃儿,这点吃食根本不够,于是他不顾猎鹿团众人的劝阻,只身冒险前往了山林深处。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能回来,等村民们冒着大雪封山的危险发现他尸体的时候,他的半截身子已经在巢穴中被撞山熊压在屁股下,而那头畜生早已吃饱喝足的呼呼大睡,一只熊爪还按着杨娃子半边残破惊恐的头颅。
最终杨娃子的尸体也没能抢回来,毕竟成年的撞山熊可不是好惹的。木宽当年三箭猎杀那只的撞山熊也只能算是尚未成年的幼崽而已,但即便是幼崽,也是山林中霸主的级别。无奈,众人只能将他生前穿过的衣服草草下葬,埋于后山的坟场。
杨娃子的婆娘哭的呼天抢地,但因为没了男人,这娘俩的生活一下子困苦了许多。他婆娘只能靠夏天最暖和的时候,途川河全面解冻,跟着村里众人一起多捕点鱼维持过活。等真到冬季的那种死冷天,家里实在没吃的了,村头村尾的村民或多或少也会救济一下。杨娃子的娃儿狗剩子也早早的懂事,经常下课后帮猎鹿团的众人扛猎物回村或给雪兔雪鹿剥皮来分得一些柴火和生活必需品。
二柱看老猎人抱着鼓鼓囊囊的缠丝袋回来了,赶忙跑下了哨塔:“木老爹,恁这是挖到什么好宝贝了?”二柱一边开村门一边一脸羡慕的问。老猎人咧嘴一笑,神气活现的拍了拍缠丝袋,给了二柱一个眼神,正准备接话,早早下课的火娃儿早就在村口等着了,看着老猎人满载而归,一个飞奔就到木宽怀里,给老猎人撞的一个踉跄,缠丝袋都差点脱手。
“老爹,你回来拉!”小刘道开心的叫道。
“轻点,轻点恁个小崽子,差点没给老爹撞死。”老猎人笑骂着,然后把缠丝袋背在身后,摸了摸刘道的头,询问道:“火娃子,今儿先生教了啥啊?”
刘道听闻,立刻乖巧的站直了身子,板着手指头开始说:“先生上午教了俺们认字,俺认识了好多字了已经,”停顿了一下刘道思考了片刻:“具体多少俺也记不清了,反正是好多字。下午先生给俺们讲故事,而且让俺们说话要注意口音,说甚外面大世界的人都不说恁啊恁的,只有俺们这才这么说话。”
老猎人听闻此话顿时骂骂咧咧:“我日他爹,就他去过大世界,天天给他显摆的,还嫌俺们有口音了?”老猎人一边说着一边挥别守村人,和刘道一起往村里走:“火娃子,明天那龟孙再说俺们有口音,你就拿火烧他屁股,老爹准许了!”
刘道却摇了摇头说:“不行,先生说了,俺的火会伤人,俺不能伤了先生,而且...”刘道抬头看了一眼老爹:“而且真要烧起来,俺怕控制不住,黑妞就坐俺旁边,俺也不能烧了黑妞。”
木宽听闻哈哈大笑,没再言语,带着小刘道去到杨娃子婆娘家给她送了一颗鸟蛋。杨娃子的儿子和刘道一般大,当初喂养给刘道的母乳,杨娃子的婆娘家也贡献了不少。
刘道捧着比自己头还大的鸟蛋敲开杨娃子婆娘家的房门后,杨娃子婆娘见是老猎人来送吃食,又是如此珍贵的鸟蛋,顿时一阵的千恩万谢。刘道此时在旁边突然接口道:“姨娘,老爹常跟俺说的,当初是靠你把俺喂养大的,老爹说了人不能忘本。”
这一句话瞬间就让杨娃子的婆娘红了眼眶,抱着小刘道亲了又亲,给小刘道弄了个大红脸。木宽看着小刘道窘迫的样子又是一阵大笑,随后和杨娃子的婆娘说,家里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他,吃食没了也跟他说,他现在还能打几年猎,把刘道和狗剩子养大没问题的,杨娃子婆娘听闻又是一阵感谢。
辞别了杨娃子婆娘,刘道又欢天喜地的举着一颗大鸟蛋三步两晃颤颤巍巍的往村长家里走去,老猎人在身后笑容满面的跟着。一路上村民们纷纷调笑:“哟!火娃子,今天出去掏鸟蛋了啊!”“火娃子这鸟蛋恁大,吃不下吧?俺帮你吃一口?”小刘道听闻也不说话只是把鸟蛋从举着变成了抱着,警惕的看着众人,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小小的模样逗得众村民哈哈大笑。
等到了村长家附近,老村长已经在门口的藤椅上坐着了。还是拄着他那根黄桐木的拐杖,只是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刀削斧砍的愈加明显,眉宇间的皱纹凝刻成了一副充满人生智慧的山水画。
老村长已经很少站起来走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回屋里,只是回屋也依旧坐在藤椅上面对着火炉。
“火娃子来啦?”老村长的声音像漏风的破布般嘶哑,早已没有数年前的那般洪亮,老村长抬眼看了一眼木宽,又将目光移到艰难抱着鸟蛋的火娃子身上。
“这好东西就别给俺这老家伙了。”老村长打断木宽要说的话,眼神颇为欣慰的看着火娃子,说出的话却是对着木宽:“这些年你把火娃子养的很好,也教的不错。”老村长话没说完,忍不住的咳嗽了两声。
老猎人没有说话,沉默的站在老村长的旁边,仔细的听着这位老人的絮叨。小刘道也乖巧的将巨大的鸟蛋放在脚边,给村长爷爷把茶碗里的水端了过来。
絮叨半天之后,老猎人对着小刘道说:“火娃子,你先回去,我跟村长爷爷说点事儿。”刘道睁着大眼睛看了一眼老爹,又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老村长,点了点头,跑回了家。
“老是封着火娃子的火脉也不行呐。”老村长缓缓开口,语重心长的说:“他毕竟是火娃子,是时候让吴化雨教他用火了。”
老猎人回归沉默,他知道老村长指的是什么,但不知是默认还是在抗争,半晌没有说话。
“俺知道你担心啥,”老村长风中残烛般的身体又开始咳嗽:“他是山神村的火娃子,也是你木宽的,火娃子。恁真想他一辈子在这大山里?”
“恁翻出过神石岛,知道大世界是咋回事,火娃子他的路,还长呐!”
老猎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眉宇间的皱纹紧锁。老村长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清楚,只是当初那冲天的火柱,还有大世界的真相与残酷,以及那一点点想把火娃子多留在身边的私心,都让他下意识的忽略掉这些,今天村长提起这个事,也就代表他不能再逃避,他必须直面火娃子异于常人的事实。
“俺知道了。”老猎人的声音低沉,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老村长听闻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缓缓靠在藤椅上闭起眼睛开始养神。
等老猎人回到石屋的时候,小刘道已经兴致勃勃的在摆弄那颗巨大的鸟蛋,木宽转换心情,强打起笑脸,对着小刘道招呼一声:“火娃子。”
小刘道回应了一声,回头看向老爹。
老猎人也没言语,只是走上前,牵起小刘道的双手,手腕上缠着的两块皮毛异常显眼,那是他当初从襁褓里取出的,后来经由吴化雨和老村长的研究,发现这块皮毛质地奇特,普通的刀砍剑刺均不能伤其分毫,尤其是极其强大的避火性,能极好的隔绝火娃子身上的火焰。
于是吴化雨连夜出村,费了好大力气找到高人将这皮毛一分为二,带回村后将其绑于火娃子手腕的火脉处。于此才将火娃子的护身火焰彻底镇压,让其能像普通孩子一样生活。
老猎人看着这两块皮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小刘道却懵懂的看着老爹,他不知道老爹为什么不让他拆下这两块皮毛,也不清楚老爹现在看着这两块毛皮是什么用意,他只知道老爹的话得听。
“火娃子啊,”老猎人感慨的抚摸着这两块皮毛,语重心长的开口说道:“明天等你放学之后,告诉吴化雨恁老龟孙,就说你可以玩火了,老爹同意的。”
小刘道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依旧茫然的点了点头。
老猎人放下小刘道的手,撑起一个笑脸换了个话题:“这大鸟蛋你想怎么吃啊?”
说到吃,小刘道可就来了精神,跃跃欲试的说:“煮!煮着吃!煮蛋好吃,放盐巴!”
老猎人闻言笑了笑:“恁这小崽子,说到吃你就一身劲,滚去那边乖乖坐好,老爹给你把这鸟蛋煮咯。”
“好嘞!”小刘道一声欢呼,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半人高的石桌旁边,麻溜的爬了上去,开心的晃荡着一双小腿准备开饭。
“这小崽子...”老猎人笑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