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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黑的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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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倭黑的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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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萍赶到的时候,庞中华正躺在乡镇医院走廊的果皮箱旁边。 要在三天内赶个来回的庞中华连续驾驶疲惫不堪,努力撑起眼睛,不断鼓励自己再坚持一会,就一会,前面山坡再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就是陵江市界了,马上就到家了,突然面前一阵闪光,来自幽深的暗夜,亮瞎了双眼,在国道拐弯处,一个临时搭起的收费杆,拦下了疾奔的车,车顶被掀开,同时掀开的,还有庞中华的天灵盖,落在了驾座后排。 医生说很遗憾,没有救了,就算救过来,也是植物人,兰萍很慌,很乱,只是对着收费杆的方向不断的流泪,还我中华!除此,还能怎样呢?你说的,你要回来的,你说话算数终于回来了,你说,那会是一个更好的你,却是一个没有头盖的你。 既然回来了,那就回家吧,我接你回去,家乡的土可以埋你,那是属于你的地方,捡好头盖骨,摆正肢体,咱们,回家的体面点,一起身,一串泪珠,泄到庞中华的胳膊上,手被突然抓住,是庞中华的手,腕上,一副带血的手串,手串是庞中华专门定制的,和兰萍一人一个,每一个菩提,刻的都是倭黑猩猩,或搔首,或嬉笑,一块和田玉,分出了公母。 兰萍一愣,面前的脸,血肉模糊,已不可认,而这手,却并不松开,有着熟悉的温度,看着自己腕上一样的手串,兰萍一下,坚强起来,慌乱的内心,突然清澈澄明,我说过,要等你,我还要,你好好的,我们还有一场,约了很多很多年的樱花,樱花已经开了,在等待我们,那是我们的樱花,回来就好,你陪我,看樱花吧。 带回陵江市,请了省城最好的医生来主刀,就像一段木头,医生进行了雕刻,医生走了,木雕留在了床上,仍是木头,兰萍不愿放弃,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请来了各路神仙,在病房里施起各种大法,天灵灵,地灵灵,在喝完两瓶白牛的鸟后,木头伸手,抓住了十字架,各路大神显灵了,阿弥陀佛,玉皇佛祖上帝保佑,大伙,听到了兰萍的呼唤,帮了她。 樱花季短,调养的日子,花时便已过了,兰萍推着庞中华,在曾经热烈的花树下走过,花雨落下,庞中华缓缓的,像一个归来的烈士,满身花瓣是他的勋章,他做了什么,花儿并不知道,却是慷慨的颁了一身奖,还有美妙的花径,躺在床上的短短时日,世界已然不再记得他,只有这花,还在最后等着他,兰萍紧贴在身后,她的体温透过推车,这才是他,一生最大的勋章,走在花径隧道,时光美丽,安详,寄存着曾经的初情,已成为风景,化成了这里的土地,倒映着空翻的少年,什么是美?生命就是美,生命匆匆来去,淋透在樱花雨里,只还记得,枝头上,一段美丽的开放。 那外面的世界,少年眼中的红尘万丈,其实也是修罗场,那些出去寻找的孩子们,有些不再回来了,有些,再也回不来了,而庞中华,终于又踏上了家乡的土地,在经过红尘洗练后,仍然有一个岸,在等待靠航,何其幸运。 小五常来看望庞中华,每次,都是邀请吃面,一天不去,就会亲自来请,他一步一步的瘸过半个城市,每次就是一句话,中华爱吃!兰萍也爱吃,无法拒绝。白鹭湾里有两个缓坡,是大家平常聚集的地方,坡上各有一个高高的凉屏,便于游人荫凉,两片弧形的凉屏连在一起,像是并开的树叶,又像是蝴蝶的翅膀,煽动着世界,也煽动人的心,兰萍给缓坡取了名字,一个叫梁山泊,另一个,便叫了祝英台,每天推了轮椅,从泊,走到台,有蝴蝶双双,徘徊在翅膀的凉荫里,俯瞰天地,坐看亘亘万山,被江水穿起,时光斑驳,不疾不徐。 周荃远远的,望着凉屏讶异,好大的两只鞋垫,像小时候,奶奶手纳的鞋底,鞋垫下的庞中华精神很好,穿行在漫坡的花海里,手抓把手,遥控着座下的电动轮椅,这是周荃送的带着瞄准眼镜的智能轮椅,采用了阿帕奇武装直升机的工作原理,阿帕奇瞄准器可以让飞行员在战斗中看到哪里便打到哪里,通过瞄准眼镜,这款轮椅也可以看到哪里便随心所欲走到哪里。 庞中华头顶扣着钛合金的碗,从梁山泊,驶到祝英台,一脸的专注,又有了昂首阔步的神气,那是出发要去拯救世界的战士,只是战士的腿,在渐渐萎缩,多么能跑的一双腿,像踩在丛林的捷豹,曾经,踩过周荃的心上,为之窒息。 可你跑什么跑?你不愿意去,我可以去的呀——赵总经理得知庞中华连夜回家,还出了车祸,忍不住埋怨——真不靠谱,那就我上吧,赵总经理砸着胸脯子做了承担,大家都好生起敬,一个星期后,赵总经理已经落地欧洲,却说再不回来了。 你们都跑什么跑?金老板震惊了,这么点事,就吓跑了半个董事会?你们都不去难道是要我去吗?这早早算好的一切,算准了庞中华,却没有算到,几十年前的一场风花,开乱了棋盘,更算不到废除十几年的国道收费就是那一天,又开始收了。我是不能跑的,车马炮既然都不好使了,那就老将出马吧,金老板只能做好准备,甚至,交代了后事,后事,交给谁呢? 在经过了初到米国的惊喜阶段之后,周荃就堕入了百无聊赖的资本主义腐朽生活,这里太轻松了,每天根本没有什么事可做,只要买支股票,放在那里,盈利就足以维持生活,随着米股指数持续高涨,炒股竟炒出了巨大财富,生活更加富足了,日子却是一天甚于一天的无聊,和老公一起把从前的经历都回忆完了,便再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这一天天的。 直到,总统大选,整个米国被调动起来,驴党要践行普世价值,象党为了信仰和生活方式而战,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狂热的投入进去,要选出自己的米国。 米国亢奋了,周荃比米国更亢奋,想不到,选个破总统,居然也能这么热闹! 自己完全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吵什么,只是太闲了,便一头扎了进去,一三五去支持驴党,二四六参加象党的集会,礼拜天就不管那么多了,先遇到谁,便支持谁,这样的,天天闹猛,每天出去回来,却在一个下雨天,被困在屋里,而内心空乏,焦躁之后,泛起深深的寂寞,无法忍受的寂寞! 就突然在想,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每天跳的最欢,其实谁当总统,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虽然手中握有一票,但自己知道,它应该投给谁吗? 投完之后呢,世界再次平静,人潮散去,然后各忙各的,消失在来时的街角,自己呢?仍旧回家,每天跑跑步,炒炒股,等待下一个四年,等着人群,再次聚集街头吵架吗? 周荃明白了,脚下踩着的土地,就是自己的国,但内心的国,一直是在太平洋的那一边,虽然是一个米国人,但内心,纯纯粹粹的,却是一个中国人,自己的生活,应该在中国,自己的喜怒哀乐,是的,哀又如何呢?痛快的哭一场,也胜于这麻木的深海黄鱼一般的生活,毫无共情。 自己应该去工作,去交友,去高兴,去痛苦,去寻找人生在世的感觉,感觉被需要,感受自己很重要,那样才舒服,那是生活。 回家,突然就有了念想,回奶奶的家,包芥菜馅饺子,吃小鸡炖蘑菇,喝三聚氰胺的牛奶,自己的命,应该在中国,是死了以后,要和奶奶埋在一起,在熟悉的黑土地上! 老公说,也许,这是一个错! 那又如何呢?自己一生,错的少了吗?甚至,自己本身,是否,就是一个错!怕什么错? 这世界来回轮转就像是一个圈套,诱惑着你,犯错,解错,量子纠缠,在无休止中,体现自己的价值,错误越大,纠错的价值就越大。 老公说,投完选票再走! 不,米国人决定他们的生活,我们走,去找我们的生活,这么多年的日子,就像院子里的落叶,每一天都是相同的叶片,是时候,该去点起这些落叶了。 一回来,便被金老板安排处理挪用资金的问题,周荃锁定程序,落实责任人——内控体系不完善,让关键少数钻了空子,突破了底线,造成了损失——目前,两个责任人已经确定,一个跑路出国了,一个出了事故,无法承担刑事责任,公司将积极整改,接受处罚,由此,摘出了金老板,这让金老板满意。 为了贪吃夜草,走了夜路,终于触发了危机,危机就像多米诺,一旦跌倒了第一张,便会一排一排的倒下,这么些年的陈芝麻烂谷子,可经不起扒拉,周荃利用自己的身份内外施措,将不可能,做成了艺术,成为可能。 企业上市是一个挑战,市值管理是更大的持续挑战,一个复杂任务运行的系统,要不断解决问题,CPU的配置,十分关键,周荃的大脑双核并行,正是为了挑战而配置,赵总经理离开了,周荃正好可以接替他,将来,辅佐自己的女儿,也是合适的。 看到轮椅里撒欢的庞中华眼中放光,知道,他又看到了世界,一个眼镜,唤醒了庞中华,又能起劲的跑,目光温热,像煮的刚好的咖啡,他跑了那么遥远的一生,最后,需要的,是一个眼镜。 看到了他,一下知道了,自己为什么回国,是这块土地上,有过的温暖眼神,召唤了自己,是在有猫屎的一杯咖啡里,被不经意的烫醒,吃遍了全世界,满身透着各地美食的味道,内心最想念的,却是那一夜,餐前的一杯咖啡,透过鳄鱼T恤的,尝到的肌肉的香。 正是这杯咖啡,让自己,有吃的欲望,它不是正餐,却是正餐的理由。 周荃内心一动,感到了一种使命,我想这双眼睛,重新温热,可以一起咖啡。 我想他笑成月牙,在认出自己的那一刻。 这一次自己要做的,不为目的,只为高兴,为那滚筒一般彼此暖过的身上,还没褪色的记忆,腰窝里,为他盛过的满满的娇羞,一直,还在触动着生命,我要帮你,你是那个我愿意帮助的人,只是想帮你。 周荃决定,要去北方公司,那个被庞中华注入了科技基因的公司,去做眼镜,去做更多的工具,让你想看到的人,可以彼此看见,让这世界可以相连,如果庞中华能来的话,那就更好了,我想要他来。 兰萍一身米白,漫山遍野红的紫的花,托着她穿行,波光披在肩上,轻灵飘逸,小五总是落后很远,现在,更赶不上电动轮椅了,一个人远远的在后面颠跛,始终抢在前面的宋彩虹高举十字架,正对着太阳调试着接收信号,挡着路总是被庞中华屡屡推倒在地,爬起来,再继续调试。 武壮入狱后,宋彩虹带着儿子,住进了武壮父母的家里,照顾老人。 她每天坚持和上帝连通,祈祷着,给予力量,宋彩虹对她的靠山坚信不疑,向兰萍保证,一定会听到她的声音,施以神迹,让庞中华站立起来。 庞中华只是立在那里,静静眺望,远方吸引着他的目光,专注而向往,就像江水一样,不可阻拦奔向远方,只要冲过了夔门,便是天高平畴的沃野,恣意舒展,那是万般可能的人生,有着知道或不知道的一切。 顺着目光,兰萍望去,烟霞弥朦里,那些无穷努力种种偶然,最后总是,走向无可更改的必然,如这江水一般,奔腾,激荡,冲决,不管怎样,终将去向,命中注定的地方,只剩悲喜交集。周荃的背影越来越远,渐渐走失视野中,那无尽的远方,正在发生着无尽的事,无尽的天涯总有无尽的赶赴,那些,关我何事,望着身后稀拉的队伍,我只是守着白鹭湾的,倭黑的猩猩。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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