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飞往上海的航班上，拥着毯子，沉沉的睡着了，从李稳安失联，秦小娥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埋怨他贪恋权位，没有能早早的去国团聚，导致今天的结局，更多的，是心疼老公，每天想象，他正经历着，怎样的种种境况，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的，一点不比李稳安过的好，一待判决，便立即取得了联系，知道了如果退还不明财产，便可得到宽待和减刑，便立即着手，将在各地的房产出售，变现了全部资产，要回国，为他买罪。今天，带着一生所有，坐在了回国的航班上，身体疲惫，却内心安稳，在飞机上，睡了这一年来，最踏实的一觉。
一生如果是一串脚印，自己的脚步，坚定而又清晰，没有一步是弯路，从农村走向城市，又走到法拉盛，一直被一种本能引领，挣钱，投资，到新的地方，挣新的钱，做新的投资，从长三到珠三，再到东西海岸，李稳安交给自己的钱，会在自己手里，变成更多的钱，这就是做蛋糕吗？
当年酒店相亲，李稳安点的蛋糕，吃的真香，一桌色香味，自己最喜欢的，就是蛋糕，蛋糕没有吃完，就已有了决定，要和这个人，做成蛋糕夫妻店，从那一天开始，他负责买面粉，自己做蛋糕，就是因为好吃，便一直钻研下去，今天的蛋糕店，完全不是李稳安所能想象的，吃不完，根本吃不完，随便他放开吃，早就不需要他再买面粉了。
可是，多年的合作，日复一日的行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日出日落，年复一年的规范运行，成为了惯性，他是负责任的男人，总是一如既往地带着面粉回家，改变不了，如果没有另外一个力，一个惯性就无法打破，于是，便成为了一直的习惯。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彼此的默契，还有，布置妥当的未来，在这里，多年铺排的一切，耗的是自己的一生，但这些，都不如自己的男人，今天回国，就不会再回来了，秦小娥想好了，要在监狱旁边，租一间房子，静静的陪着他，等他出来，和他一起，过回当初的日子，当年结婚时，李稳安天天磨豆腐，那段日子，钱虽然少，但情很热，有了那么多的钱后，秦小娥还是更喜欢那些日子。
没有的时候，巴心巴肝的总是想要，当身上全是名牌，实现了服装日更不重复，挎着LV出门，初次的心情，却模糊记不清了，有什么所谓的呢？不就是装个钥匙，放个手机吗？甚至都不放，不过是像梳头一样，出门应该拎个什么吧，只是恰好就有那么多包包，又恰好，都是LV，拎不拎，都可以，其实不拎也行，随便走走，转一转，难道，没有了QIUQI的皮带，就系不住裤腰带吗？
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哥哥进了城，便也跟着哥哥进了城，还到了纽约，如果现在，让自己再回到农村，那怎么行？如果必须回呢？
窗外是太平洋的风云，翻滚沉浮，秦小娥面容平静，应该也没什么吧，伸出两只手翻看着，白白的，胖胖的，每天精心的保养，仍祛不去手背上几道浅浅的印痕，那是从小插过秧，砍过猪草留下的疤，也是这手，带着疤扛着钉耙，一垄一垄的耙，耙了那么多的财富，终于一切都有了，今天可是要啥有啥，但如果没有了他，自己一个人住在皇后大道的豪宅里，吃喝如流水，穿衣不重样，山珍海味，仍然是寂寞的生活，豪华的寂寞。
作为一个女人，秦小娥的感受，不论是在身体的构造上，还是传统文化对女性精神的塑造上，女人都有着空虚不足之处，需要男人的填补和充实，女人的人生，才得完美，有男人才有家，他就是一家之主，他在，就有未来，有了他，自己就是一个有家的女人，救他，就是救自己的家，就算是要打回农村，如果这是命，自己的命，是和他在一起的，自己还并不老，脱下香奈儿的衣服，打过玻尿酸的手，一样可以养鸡养猪，他不愿养猪，我养他。
年过半百，出国又回国，归去来兮，人生不过是一个循环，从终点，又回到秦小娥念着李稳安的时候，李稳安正在想着，一群蠢货！
刚刚母亲来看自己，说表妹学校已经半年没有发放工资了，还传了降薪的消息，表妹是老师，时间多假期多经常去陪伴母亲，最近，来的少了，周末要代课创收贴补家用，妹夫在城管大队，也是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
李稳安非常震惊，一切，都变化这么快吗？那些蠢货，也做的太糟糕了，如果是自己，结果绝对不会是这样，当年招商引资，增加税收和就业，城市拆迁，盘活土地财政，这些事，都得要扎扎实实的做，又有哪一样好做？自己都是亲自策划，亲临主持，恩恩怨怨断过多少利益，得罪了多少人，连小五都要烧烤了自己，可职责所在，铁肩必须担当，从来无怨无悔，还要懂科学规划！
新的接任者是个二代，带过来的人可不少，在这里，只是为了提拔过渡，更不存在造福桑梓，有些部门没有了奖金，收入减少，就想着办法罚款创收，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差不多就行了，他们也乐呵的你好我好大家好。论起做官，自己显然没有做好，论起做事，这些地主家的傻儿子，又有谁能挽起裤管亲自下地踩一脚泥？他们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只管吃的白白胖胖，那个样子，做一只抗洪时的草包倒是正好，哪一个能比得上自己？
叹息中，突然对复出有了热望，放眼望去，没有看到比自己能干的官员，凭着自己的能力，有无数的办法，可以做到平衡收支，唯才是举，党和国家，是需要我的！心里激动，呼出的气，都是热乎的，摆着指头，数着一个两个三四个，那些过往的惯例，如果运筹的好，自己也可以成为惯例，这绝不是不可能。不知秦小娥带回来多少钱，她的能力，是可靠的，这女人，上天是公正的，给多了胸，就难免占用了脑，小文好看，小娥才是好用，走过泥巴地的女人，什么路不敢走呢？做了许多年蛋糕，怎么走，也是知道的吧。
税务大楼前，姗姗叫着拽着，连车带人，被拖出好远，三个辅警抬着她的电瓶车，几乎连着姗姗一起被抬上大货车，吊着身子姗姗不肯松手，凭什么呀，自己天天骑着这个电瓶车上下班，平时这样，今天就违规了？
一个路过的高个子青年抱打不平，拉开了其中两个辅警，来不及看清大恩人长相，逮着机会，姗姗抬腿要上大货车搬回自己的电瓶车，另外一个辅警直接把姗姗抱到隔离带后面放下，这是个中年辅警，姗姗并不认识，只是每天上班总能遇到他，一年多里，至少给了自己一千多个笑脸和问候，今天，正是他提议，要拖走姗姗的车。
高个子青年和另外两个辅警协商，看来并未成功，已经拉扯起来，抱走姗姗的中年辅警赶去增援，高个子青年很给力，帮定了姗姗，以一敌三，坚决要将电瓶车搬下来，中年辅警也很坚决，今天一定要处罚，绝不姑息，高个子青年抬腿上车，被中年辅警一把拽了下来，拍着屁股站起来，青年抓住了辅警的衣领，将他晃了起来。算了算了，不要打起来，姗姗赶紧绕过隔离花带，要去拉架，腿已是一瘸一瘸的刚才爬车崴了脚，待到走近，高个子青年已经松手，快速离去了。
庞中华走进酸辣面馆，正照到小五一脸的笑，这笑容，并不是庞中华来才笑的，小五站在面馆门口，嘴里哼着小曲，弓着腰画着圈晃脑袋，如果不是腿不方便，那必是要踩着节奏走几步的，面馆对面，搭了一个戏台，下面摆放的凳子，已经坐满了。
这是小五出钱请的一个草班子，唱歌跳舞，怎么喜兴怎么来，听说李稳安的老婆回来了，前段时间放过鞭炮的小五不够尽兴，那必须的，还得追加一场，咱们老百姓啊，真呀么真高兴啊！也邀请了庞中华来吃饭看戏，庞中华和全市人民都知道，小五有多高兴，这是要全民尽欢的场面。大家都来凑热闹，庞中华不能，你们陵江市的事，这可和我无关，平时是爱吃酸辣面的，但今天不吃。
秦小娥一回来，就约了庞中华和兰萍，见面后，竟领到了酸辣面馆，要请大家吃面，进门的一刻，庞中华是真的始料不及，站在门口摇滚的小五，更是始料不及，连累的连续晃错了节奏，直到秦小娥去点菜，反应过来的小五才粗门大嗓的喊道“不卖不卖”，这一嗓子，盖过了音乐声，将店里店外的人，都吸引了起来。
秦小娥回过头，看着一摆一摆急冲面前的小五，说道：“我以前，经常吃这里的面，真的好吃。”
“如果这里的面有规定，什么人能吃，什么人不能吃，请你把规定公示到门口，让所有人都自我评判一下，拿着人民币，自己够不够资格在这里吃面。”
小五面对面站着，努力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一个女人从柜台出来，端出了面，是小五老婆。秦小娥对面容严肃的小五老婆一笑，说道：“香味我闻到了，我急得狠，要吃面了。”
转头又去拿菜，还要了啤酒。庞中华把小五推回了柜台，转过身，姗姗也一瘸一瘸的赶来，兰萍问结果怎样？姗姗说通知了，确定要调岗，很快便会下乡，专业也会有调整。兰萍不同意，凭什么，年初专业竞赛刚刚获得第一名的成绩，这样调整，合理吗？
一个青年走进店里，看到了姗姗，径自走来坐在了姗姗旁边，是刚刚抱打不平的高个子青年。青年问姗姗电瓶车拿到没有？姗姗说被拖走了。青年说不要急，我给你要回来。
青年打了几个电话，便找到了中年辅警，没有一会，辅警便骑车赶来，原来，青年是小五的儿子，刚刚休假回来，青年问他，为什么要没收姗姗的车？辅警说看不惯姗姗很久了，一直忍耐着，前几天听到，姗姗的工作正面临清退，自己每天的指标也正好要完成，顺手，就收了姗姗的车。
青年要去推回电瓶车，辅警直向着小五道歉，自己莽撞，冒犯了，下回再也不会了。姗姗电瓶车有挡风服，交了罚款，就可以去领车。
小五老婆托着盘子过来了，送了四个菜，一扎啤酒，还顺便坐了下来，哎呦姗姗，长这么大了，越长越漂亮，像香港无线艺员当家花旦，咱两家可是世交，姗姗的车，儿子，你一定负责要回来。
青年一听，站了起来，一把薅住了中年辅警的衣领，我不管，车是你收的，你给我拿回来！自己只管拖车，车拖走了要把车再推回来，是不能的，边说边看着小五，又委屈，又无能为力，希望不要因此怪罪。
青年不能放过他，胳膊夹住了他的头像夹着一个鸡脖子，辅警脸涨得通红，看向小五，小五翻着白眼望向店外，只得拨打了队长的电话，电话里是一通咆哮，每个月的指标就你完成的磨叽，现在还要还车，那是哪个天王老子的车，说给我听听？
小五老婆听出了队长的声音，站了起来，从儿子手里放开了辅警。秦小娥苦笑一下，摇摇头，算了，不要找了，接受吧。兰萍读懂了，好吧，工作调整就调整吧；姗姗也懂了，好吧，以前没错，今天开始错了，要罚款，就罚吧；只有青年不依不饶，拿不回来那可没完，你要不人，我可也不会把你当人；小五老婆却对辅警说了，知道你们很久只保工资没有奖金了，这罚款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撤销的，这影响到大伙的利益，你回吧，以后姗姗的车，你还是网开一面的好。
转过头，给姗姗夹了一块牛肉，笑着说道，小五家五个兄弟，这条街上，老街坊们，还是客气都给点脸面的，以后，再要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他小五是你叔，咱家这面馆，你看到的，一直生意也不错，靠着这个店面，生活也能正经的安排了，这是我儿子，一米八七，姗姗啊阿姨喜欢你，以后，多来店里玩玩，阿姨买个轿车给你。
姗姗看着辅警和小五打着招呼出门了，说道我不要车，我只要我的电瓶车，你不是当兵的吗，你能要回我的电瓶车吗？
姗姗笑了，看着一米八七的青年站在面前，威武雄壮，想冲出去，又在犹豫，姗姗知道，他是不会冲出去的，青年长的莽撞，其实细腻，刚刚在税务大楼，正是看见了大队长过来，青年便转身离去了，青年知道，他是可以说服中年辅警的，青年犹豫，是不知道，他能否说服大队长。
“电瓶车我不要了。”姗姗说道：“庞叔叔，上海工作好找吗？”
从小生活的小城，姗姗并不喜欢这里的人，扑面而来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精明脸，人人都是戏精，揣着万千机变随时当街表演，所有的表演，没有一个动作，不是指向利益，姗姗一直想去上海，她大学里的上海同学，生活精致，面容清爽，充满自由的个性，活的生动真实，如果不是可以回来进体制，自己一毕业，就去了上海。
“上海就是长江冲击出来的一个平原，海纳百川，就是兼容得下每一粒泥沙。”庞中华说道。
“我要去上海！”姗姗说道，一直是一个念想，今天，它清晰无比，哪怕漂泊无依，哪怕今后的每一天，都是不确定。
“去上海很容易，只需要一张车票。”庞中华说道：“但回来，会很难，很难！或许，你再也回不来。”
“上海很美，走进它，何必回来！”姗姗说道。
“勇敢的生命，如果能飞起来，就是星星。”庞中华说道，想象着自己的一生：“飞不起来，就是山间的石头。”
“还有一种，”姗姗看着庞中华，算是相互安慰：“虽然落下，它是陨石。”
秦小娥知道，是李稳安帮助了姗姗，今天的调岗，也是因为李稳安，姗姗选择了接受，今天姗姗决定放弃。有些人，拼尽三代，只想在体制内放稳一张办公桌，而姗姗，却不愿委屈，敢于不服，这就是大江的孩子，天生带着奔涌冲决的力量，冲垮一切也要蹈海的勇气，他们才是长江黄河，毕竟遮不住，秦小娥开始喜欢这个年轻人：“世界很大，”
秦小娥说道：“顺着门外的这条江，一直漂到尽头，就是上海。如果忘了脚刹，也没关系，还可以继续漂，上海之外，还有海，不要怕。”
小五老婆又给姗姗夹了一个煎鸡蛋，像一个暖心的婆婆：“也许，你只是喜欢浪奔浪流的感觉！一切都会过去，睡一觉就好了。”
秦小娥拿起了包，从包里，掏出了三个菩萨，一个金菩萨，一个银菩萨，一个玉菩萨，走向了柜台，柜台下面，小五的腿，随着音乐抖动，偶尔，夸张的伸张一下，得意的有点轻狂，看着秦小娥走来，斜眯着眼，根本不理。
秦小娥将菩萨，一一的供在了柜台上，对着小五说道：“以前是以前，以后，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市民，做为陵江人，我喜欢从小熟悉的烟火气，和普通人一样，珍惜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我希望家乡的城门楼子不倒，家人们生意一直都好。”
小五的眼光转了过来，停在了秦小娥脸上，秦小娥继续说道：“人生一世，不过是爱恨情仇，争斗过，伤害过，大家也老了，总有一天，稳安出狱了，咱们不斗了，一起喝酒吧！”
“喝酒，喝酒！”庞中华也凑到了柜台边：“就在这城门楼子下喝，就喝咱们家乡酒。”
秦小娥双手合十，对着三尊菩萨拜道：“我把菩萨供在这里，愿家人朋友平安无忧，阿弥陀佛！”
小五站了起来，看着三尊菩萨可是价值不菲，半响，迸出一句：“小城故事多！阿弥陀佛！”
外面的音乐喧嚣，热烈庆祝贪官落马，店内，小五和贪官正在和解，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战斗，你胜利了，你也负伤了，你不想牺牲，你要决定，还战斗吗？为什么战斗？
还是一起拜菩萨，保佑平安发财！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吃饭吧，兰萍特别高兴，小城生活一辈子，最懂小城人，这是江湖和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秦小娥更高兴，却面色凝重，致以感谢，从此，小五再不会死缠烂打纠缠不休了，今天不辱使命，后面，还有更多的安排要抓紧落实，门外的音乐吵得烦人，竟有一种感触，如果能有一群朋友，每天就像现在，这样天马行空的喝着，聊着，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