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入蜀之途当先入汉中,而自关中入汉中,计有四条主要道路,曰: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与子午道。此四道又以陈仓道行程最长却也最为平坦易行,故而成为出入蜀中的主要道路。
眼下,公孙安世便以兵部侍郎领左武卫将军之职率领左武卫兵马三千之数行走在陈仓道中,麾下尚有引为援手的扬州镇右中郎将李思道所部两千扬州镇兵,合计五千兵马。唯有云缨以白身骑着她的小白马,随侍在公孙安世左右。
陈仓道历经数代王朝整修已然极为平坦,故而公孙安世一行只得半月便已可遥望阳平关所在。
此时,公孙安世举目望向前方隐隐可见的关城,对身侧李思道吩咐道:“令大军加快脚步,晌午之前需得到阳平关歇息。”李思道领命,拨转马头自去通知各队人马。
而后,公孙安世瞧着骑在马上昏昏欲睡的云缨,心下想着出发半月以来这妮子从初时的兴致高昂到如今的情绪怏怏,不由面露笑意,暗道行伍行军倒是将这妮子约束得狠了。
于是,公孙安世轻声说道:“云缨啊,前方便到阳平关所在了,这可是入蜀第一雄关,待会儿可要去好好瞧瞧?”
云缨骑在马上,面上虽是昏昏欲睡状,实则是在心中与玲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习练瑶琴之事。这半个月来云缨是一点不曾放松对瑶琴的习练,只要大军停驻,必然是要拨弄一番的,惹得李思道总是借口外出探查而躲得远远的。云缨现下便是在与玲珑吐槽着,她自认为这些日子进步是很大的,玲珑则对此持保留意见。
陡然闻得师伯问话,云缨忙振作精神,回道:“师伯,我们可是要在那阳平关停驻歇息?”
闻言,公孙安世一瞥云缨背上的瑶琴,想到云缨这段日子练琴的那股劲头,不由有些后怕,轻声说道:“云缨啊,我们只是停留片刻,用过午饭便要继续出发了。”
云缨瞧见师伯的眼神,心知这段日子怕是因着自己练琴把大伙儿都弄得怕了,心绪顿时有些低沉下来,讪讪地回道:“师伯放心,云缨今日不练琴便是了。”
公孙安世闻言刚放下心来,却又闻得云缨说道:“待夜里驻扎之时,云缨再寻处人少的地方练去。”
公孙安世顿时面露苦笑,心中合计下行程,今日入夜大军当是在大安关附近驻扎,那处左右皆是崇山,南面便是滚滚嘉陵江,乃是千里金牛道上的第一关,多的是等待渡江者,何处能少了人去。若是放这妮子在关外去,茫茫大山,真要有个什么闪失他可没法向小妹交代。
念及此,公孙安世只得讪讪一笑,说道:“云缨啊,师伯看你练了这一路了,今日不妨暂且歇歇罢。须知,劳逸结合方为上策,一味闷头苦练未必能有大用呐……”
闻言,云缨以指点颌,眸中闪过思索之色,玲珑此时亦在心中劝说暂且歇歇,她再仔细翻阅下傅衡的资料看看有没有乐器方面的可以帮到主人。
片刻后,云缨终是觉着师伯所言在理,也想看看玲珑能不能找到她所言的资料,当下便答道:“那便听师伯所言,今日暂且不练了罢。”
公孙安世暗暗舒了口气,此时李思道也回来了,大军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三人一时各自操马疾走,倒也顾不得再说些什么。
阳平关下,因着承平日久,此处倒是未有兵马驻扎,关城大开,往来行人自可从容通行。今日汉中刺史却是提前得了消息,早早便来到阳平关内等候,以便交接大军通关文牒。
公孙安世率军入关之后,令李思道将大军带往校场停驻,自往城守府会见汉中刺史去了。
此时校场之内,早有汉中刺史安排的佐吏备好劳军之物。大军甫一到此,便有小吏迎向李思道,躬身一礼说道:“想必将军便是李思道,李中郎将了。在下等人奉刺史之命,已在此备下劳军酒肉,还请李中郎将入内。”
李思道骑在马上,闻言略一颔首,谢过一声,旋即领着大军入了校场。看着广场中摆放的酒肉饭食尚有热气升腾,不禁感叹这汉中刺史倒也是个会来事儿的。
此时大军已尽皆列队完毕,李思道拨转马头面向大军,高声喝道:“汉中刺史为兄弟们备了酒肉劳军,正欲慰劳兄弟们这一路辛苦!”
大军闻言,高声欢喝一声,待大军禁声,李思道复又喝道:“刺史备了酒肉,乃是一番美意,我等自当鸣谢!然则,本将丑话说在前头,眼下正是行军途中,肉食兄弟们自可分而食之,酒却是分毫动不得的!谁若敢偷偷饮酒,仔细着军法无情!”
说罢,李思道双目圆瞪,左右扫视着一众兵卒,大军齐齐应喏一声。随即,李思道吩咐副将各自领队用饭,他则领着云缨直入校场高台安坐。
片刻,自有副将携了切好的肉块与馒头来到高台,恭敬地放于桌案之上。李思道略一颔首,复又吩咐副将盯紧了诸军万不可饮酒,随即便打发了副将离去。
此时云缨秀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思道瞧着,李思道却是被盯得面色略略发红,不由轻声问道:“师妹为何这般看着为兄?”
闻言,云缨仍是盯着李思道不放,嘴上却是带着些许敬意地赞道:“师兄方才好生威风哩,拿眼一瞪那些个大头兵便齐齐应和起来!”
李思道却是面色更红几分,忙连连摆手,说道:“当不得师妹如此说道,军中自有法度,为兄亦不过仗着父亲与师公的威名,比之旁人走在了前头罢了。”
云缨闻言,却是略一点头,旋即又说道:“师兄亦是厉害的哩!前次在扬州,师兄策马杀向那姚常之时,端地威风凛凛,一杆银枪迫得姚常狼狈逃窜,确是了得来的!”
李思道却是更见羞赧,赶忙岔开话题,招呼着云缨趁热用饭。云缨正觉腹中空空,接过师兄递来的饭食,便也不再言语,只一心吃了起来。
见此,李思道暗暗松了口气,过去他却是从未有过与师妹相处的经历,直到扬州之时方从父亲口中知晓自己还有师妹存在。如今单独与云缨在一处,面对她时不时投来的略带崇敬的眼神,多少令李思道感到有些无措。
那边厢,公孙安世与汉中刺史相谈一番,又用过饭食,交接了大军通关文牒之后,婉拒了汉中刺史的陪同,孤身一人来到校场。此时,大军已用饭完毕,正由各自校尉带领寻了阴凉之处歇息。
李思道与云缨瞧见,联袂将公孙安世迎上高台安坐。
公孙安世见校场中摆放的酒水未有一坛开封,略略点头,不禁对李思道多了几分看重,随即便向李思道吩咐道:“大军再歇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便直接向南,取金牛道入蜀。”
闻言,李思道抱拳应喏,下得高台自去安排去了。
公孙安世又看向云缨,笑道:“云缨啊,这半月来行军,可是辛苦了吧。后头入了金牛道,便要好上许多了。那时道路更见平坦,沿途亦有更多城镇,再不会露宿荒野了。”
闻言,云缨娇憨一笑,俏声说道:“师伯不必担心,云缨亦不是未经世事的大家小姐哩。我辈江湖儿女,走南闯北,扶危济困,何样的苦不得经受得住?区区露宿荒野而已,云缨还不放在心上哩。此番正可为日后独自历练积攒些经验哩!”
公孙安世闻言开怀一笑,言道:“是极!是极!倒是师伯小瞧你这妮子了,哈哈……”
一时,高台之上欢笑不断,颇是惹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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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过午后骄阳,大军又是行进半日,抵达了金牛道上第一处关城——大安关。
鉴于大安关是汉中入蜀的第一关,南面便是滚滚嘉陵江,渡过此处方能继续入蜀,故而大安关素来有不少人在此停留等待渡江。
公孙安世所部五千兵马的到来,惹得关内一众人等频频侧目,毕竟盛世之下如此规模的兵马调动尚属少见,不少人甚至怀疑是否是蜀中出了什么变乱,寻思着是否要暂缓入蜀行程,亦或直接打道回府。
公孙安世自是不会在意这些人如何作想,只将大军安排在校场扎营,随即便令李思道带了通关文牒先行渡江去通知南面葭萌关驻军准备船只,以备明日大军渡江之用。自己则领着云缨到了大安关驿馆,将云缨安置妥当,这才孤身回返校场歇息。
云缨一路皆是与大军在一处,今日反被师伯独自安排在驿馆当中,心中颇为疑惑,便在公孙安世临走之前问了出来。
公孙安世闻言轻轻一笑,说道:“此前多是在荒野扎营,你自是要与师伯等人一处的。如今金牛道上城关处处,有的是城镇停驻,你自可在驿馆当中歇息了,远比在军营之中舒适。”
见云缨还待说话,公孙安世却是轻抚云缨发顶,笑道:“你个姑娘家整日与军中糙汉们一处,多有不妥。此前没有这个条件,只得委屈你些,如今却是不可再如此了。你啊,且安心在驿馆歇下便是,明日只会有人前来接你过去。师伯还需看顾军中,便不多留了。”
说罢,公孙安世兀自离去,徒留云缨神色怏怏地自回房中。
夜里,云缨还在为师伯将她留在驿馆不平,便是玲珑与她说话,她亦是有些兴致缺缺的。便在这个当口,忽而一道破空声响起,一抹寒光刺破窗纸,直直钉在桌案之上。
云缨闻得,忙翻身而起,猫到窗前透过那处破口向外望去,却是除了无边夜色,什么也未看到。
心中问过玲珑并无他人后,云缨满心疑虑的来到桌案之前,却见其上钉着的乃是一把闪着寒光的飞刀,飞刀上还插着一叠薄纸,隐隐透着墨色。
小心地将飞刀取下,云缨展开薄纸查看一番,只见其上写着“城北三里亭,有要事相告。”
云缨翻看一番,却是只有这十字而并无落款,心中不免响起警铃。她却是还记得在洛阳轻信了姚崇之言,反被其用药迷倒之事。今日这人藏头露尾的,若是这便去了,尚不知能否安然回来。
念及此,云缨将嘴角一撇,随手将薄纸扔回桌上,自顾自地躺回了床上。
玲珑问道:“主人这是不去赴约?”
闻言,云缨轻笑一声,念道:“赴个什么约哩?藏头露尾之辈,谁知对方是何心思?这要是去了,万一对方心怀不轨,早早设下埋伏,岂不是坏事?我才不傻哩……”
玲珑对此倒也无甚意见,云缨却是复又问道:“玲珑,方才你也未感应到有人接近吗?”
闻言,玲珑答道:“以主人目前上丹田的修为,态势扫描能够搜索方圆五十步的环境,方才并未发现异样。亦或者来人并未显露恶意,故而未曾激活态势提醒功能。”
云缨略一点头,寻思着到底是来人在五十步开外射来的飞刀,还是来人没有恶意呢?在云缨看来,若是五十步外能精准地将飞刀隔窗射中桌案,来人的修为必定比自己高出不少,不去赴约反而安全无虞;若是来人未有恶意,不去赴约更是无妨,那人若当真有事找她,自会寻机再次接近的,到时或可将那人揪出来。
念及此,云缨不禁轻笑出声,对自己的决定很是满意。
便在云缨与玲珑兀自合计之时,离此百步开外的高楼上,一女子正向驿馆望来。只见这女子身披绣有日月星辰的白袍,头戴兜帽将面容掩去,唯有高挑的身量、玲珑的身材能为人所见。此时她静静地立于高楼顶端,白袍随风摇动,自有一股出尘之意。
始终未见云缨有所行动,女子轻哼一声,喃喃道:“这丫头如今倒是谨慎起来了,洛阳之时若也这般,何致于被人掳了去。”
此时,女子身侧忽而现出一道光幕,只见光幕之上显现一段文字,却是与大虞文字殊为不同。女子斜眼看了过去,片刻后又嘟囔道:“这傅衡还真是麻烦!这么操心,怎么不自己过来?还得姑奶奶我辛苦奔走,帮他看着这丫头……”
说到此处,女子将手一抬,一抹幽蓝光芒在其周身闪动,那女子竟是倏的在这光芒之中消失了身影,好似从未在此出现过一般。
便在女子消失的瞬间,云缨倏的睁开双眼,翻身来到窗前,将窗户一推,举目向高楼方向望去,却是什么也未见着。
然而,云缨心中清楚,方才那感觉绝不会错,在函谷关外她就有过这种感觉,她却说不上那是什么来。片刻后,云缨悻悻地合上窗户,回到床边坐下,犹自想着那份感觉。
玲珑此时开口道:“主人方才是发现了什么?态势扫描并未有发现……”
闻言,云缨默默无言,盖因她着实不知当如何形容那份感觉,只得无言以对。玲珑倒是能感应到云缨心中所想,只是那感觉却是连云缨自己也不清楚如何形容,玲珑自也无法准确感应到是什么,故而难以提供有效分析。
静坐半晌,云缨不耐地挠了挠头,恨恨地嘟囔了句“不管了,睡觉!”随即便翻身上床,兀自睡下。
关外某处洞穴之中,先前那女子正透过面前的光幕看着云缨的反应,末了轻笑出声,喃喃道:“刚刚绑定辅助器就能感应到我的能量波动,这丫头天赋果然很好啊……这要不是继承的傅衡衣钵,我都想将她抢过来了……”
眼见云缨睡熟,女子挥手将光幕关闭,复又呢喃道:“条例也没说继承了谁的辅助器,那人便是谁的徒弟,那么……嘿嘿,傅衡那家伙须也怪不着姑奶奶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