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公孙弘父子出门上朝,云缨是个坐不住的,用过早饭便急匆匆地得了公孙玉瑶允许出门游玩去了。
早间的长安城已是热闹非凡,尤其崇仁坊不远便是东市。游走在行人之间,云缨看着两侧的商铺,遇有兴趣的云缨也会凑到跟前去,仔细听着商贩们的推销。这不,半条街还未走完,云缨手中已是多了不少物什。最得云缨欢心的还是一只竹编兔子,手艺精湛,整个兔子活灵活现,只两个铜板便买下了。
正开心游走间,玲珑却是陡然开口道:“主人,您的右后方有人正在密切观望着这边。”
云缨面色不改,兀自对着满目商品张望着,心中却是说道:“无妨,我早发现了,正可试试今日修行成果哩。”玲珑见此,便也不再说话。
云缨确是走出燕国公府便察觉了有人跟踪,只是那人藏在暗处不出,云缨亦不好当街将之揪出来。是以,云缨只得一边暗暗防备着,一边继续她的游逛之旅,只盼暗处那人莫要扰了她的兴致。
云缨一路走走停停,不多时便拐进一处偏僻的巷子中,眼前转出一名女子抱剑拦住去路,身后则是两名男子紧跟而来。
云缨前后扫视一眼,却道这三人还都是熟人了,嘴上讥讽道:“哎呦,这不是淮安王世子哩?天子脚下,你怎的还这般明目张胆现身哩?”
傅敬廷深深看了云缨一眼,沉声说道:“在下亦不想与姑娘为难,只消姑娘将在下的玉扳指还来,姑娘自可离去。”
云缨闻言,自怀中取出一枚玉扳指,惹得傅敬廷瞳孔一缩便要上前。云缨见此,唇角一扬,俏声道:“这扳指瞧着质地倒也还好,只是还了这扳指,世子当真放我离开?”
傅敬廷双眼紧紧盯着那玉扳指,闻言略一颔首,应道:“这扳指乃是母妃所赠,在下眼下唯一的念想,姑娘只需归还,在下自当守诺。”
云缨闻言,却是腹诽道:什么母妃所留念想哩,分明是为了寻“皇极玺”的,要不当日你怎会去了那处洞府。不过眼下“皇极玺”成了玲珑,你寻也是寻不着的,予你又何妨。
想罢,云缨秀手一扬,便将玉扳指掷向傅敬廷。待傅敬廷查验一番后,云缨扬声道:“本姑娘可以走了罢?”
傅敬廷略一颔首,便要放行,那边厢琴儿却是冷声道:“世子若这般放了她去,只怕她转个身便将我们行踪说与公孙弘知晓,届时世子如何还能在这长安城留下?”
傅敬廷闻言,面露迟疑,脚下动作却是停下了。琴儿见傅敬廷沉默不语,复又说道:“她与世子有救命之情,与琴儿却是半分关系也无。世子既应了她不便出手,琴儿自行留下她便是!”说着,便是利剑出鞘,向云缨攻去。
傅敬廷见此,便要出声制止,话到嘴边,终是一语未发。
云缨早在琴儿开口之时便已暗暗戒备,今日出来游逛虽是未带兵刃,不过玉瑶楼可不止有剑法称道,云缨自信自家“碧波掌法”不弱于人。眼见琴儿攻来,云缨当即将竹兔一扔,化拳为掌,将利剑拍开,旋即回身抬脚扫向琴儿腰间。
琴儿一击不中,顺势前冲避过云缨的反击,错身之际转身一掌拍向云缨后心。云缨如同脑后生眼一般,翻身一跃,脱出琴儿攻击范围,立定之后,复又摆开架势,定定地看着琴儿。
此番交手,云缨已是感觉与华山那次有了明显不同。之前过招,琴儿招式已出,云缨方才应对,而此次却是琴儿身形一动,云缨心下已然明了她将如何出招,攻向何处。那种玄妙的感觉,令云缨都有些不敢相信是真。
恰在此时,玲珑开口道:“主人,这就是临敌经验的差别。您昨夜方才阅览两大宗师交手,正是印象最深刻之时,眼下与人交手正可巩固所学。”
云缨闻言,方才确信了那种感觉为真,心下不由一喜。
此时,琴儿却已按耐不住,脚下一蹬,身形如电袭击,手中利剑化作重重剑影直向云缨朝来。云缨面色一凝,真气蕴含掌中,却是不为虚招所惑,窥准琴儿破绽之处便是欺身一掌拍出。掌中真气含而不发,掌风直逼琴儿面门。
琴儿却是不曾想到,短短数日云缨已能一眼窥破她招式之间的破绽,面对当面一掌,只得手腕一转,转攻为守,一时漫天剑影尽消。好在反应及时,方才堪堪以剑身拦下这一掌,只是掌力之中蕴含的凌冽真气却教琴儿猝不及防,护体真气如同积雪遇骄阳,迅速冰消雪融。那股凌冽真气如一柄利剑闯入琴儿经脉之中,大加放肆。琴儿为之真气一滞,身形亦是慢了下来。
云缨见此情形,自不会放过大好机会,手上不由加快几分,道道掌力罩向琴儿周身。琴儿苦于真气不畅,只得频频回剑防御,一时间竟毫无还手之力。
不远处陈平安见琴儿不敌,正要上前助阵,却是为傅敬廷所阻。陈平安不解望去,只见傅敬廷盯着场中云缨身形,微微摇头。陈平安无法,只得按下心中焦急,紧盯场中形势。
这边厢云缨得势不饶人,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琴儿疲于抵挡,握剑之手已隐隐显出颤抖。
此刻云缨依仗玲珑在身,全然不顾傅敬廷二人存在,只一心施展“碧波掌法”,颇有种酣畅淋漓之感。琴儿一边竭力抵挡,一边心中骇然,暗道:才几日功夫不见,她的修为如何高了这许多!前番若非依仗暗器,她尚差我一线,今次我竟已全不是敌手了?!
“碧波掌法”本就讲究掌力一浪叠一浪,攻势一起,掌力便是一掌更比一掌沉,琴儿苦苦抵挡之下,迟迟不能化解侵入体内的真气,终是承受不住露出破绽。
云缨见此,凝聚真气,一掌拍中琴儿肩头。这一掌已是势大力沉,震得琴儿直直飞了开去,掌中真气破开防御,如同江河决堤般汹涌闯入琴儿经脉,教其当即一口鲜血喷出。好在陈平安见机得快,飞身接住琴儿,方才不至伤上加伤。
眼见琴儿重伤,傅敬廷上前一步挡在陈平安二人身前,沉声说道:“数日不见,姑娘倒是修为大进,只是在下侍从既已为姑娘所伤,今日不若就此作罢?”
云缨原本想着那玉扳指已然无用,不欲多生事端,只那琴儿不愿罢手,非得做过一场不可,眼下见傅敬廷如此说道,便也收手立定,娇声道:“世子这话说的,怎是本姑娘伤了你的侍从哩,不是她非得与本姑娘做过一场?”
旋即,云缨眸子一转,又道:“既世子这般说了,本姑娘也不愿一下人计较,你们自去罢!”
傅敬廷深深看了云缨一眼,随即示意陈平安带上琴儿,当先便退出了院子。陈平安抱起琴儿,恨恨地瞪了云缨一眼,便也跟了出去。
云缨见人都去了,陡然欢呼一声,原地蹦跶了两圈,心中念道:“玲珑,玲珑!你可看到了!方才我可是全然占了上风哩!哼,教他们在华山之时人多欺负我人少!”
玲珑应道:“主人见着好处了吧,不若今晚继续?”
云缨面上一滞,心中讪讪道:“要不咱们还是歇一歇罢,哪能见天儿的不睡觉哩……”
对此,玲珑并未作答,云缨等了片刻不见玲珑说话,便也不去在意了,拾起完好的竹兔子,一蹦一跳地出了巷子,继续她的游玩大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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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说傅敬廷三人回到藏身之处,琴儿犹自昏迷不醒,陈平安将人安置妥当,来到傅敬廷身边,不解道:“世子,方才怎的不让某去帮忙?合我二人之力,定可拿下云缨姑娘的。”
傅敬廷神色怏怏,说道:“拿下又如何?燕国公心疼此女,她若失踪,定然会大索全城,我们一样无所容身。最重要的是拿回了玉扳指,旁的都不重要。”陈平安闻言,便也不再言语。
片刻后,傅敬廷又道:“平安,你观今日这一场如何?”
陈平安闻言,细细回想先前那一战,片刻后方才答道:“云缨姑娘掌法精妙,观之真气激荡间尽显雄浑,想来这些日子修为是大有精进的。”
傅敬廷摩挲着手指,沉吟不语,陈平安见此,不解道:“世子是有何发现?”
傅敬廷眸光深邃,幽幽道:“先前你我也曾与她交手,根底如何还是知晓几分的。当时,她可有此等修为?琴儿修为可是略高于我的,今日何等情景你也看到了。”
陈平安微微一愣,旋即挠头道:“世子是说……”
傅敬廷将玉扳指取出,拿于手中把玩,幽幽地说道:“你说何种情形会让一个人修为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说罢,不待陈平安答话,傅敬廷径自说道:“奇遇!只怕那日在华山之所以追之不及,便是她从旁处进了石室之中……”
陈平安闻言,面色一变,急切道:“世子,那“皇极玺”岂不是让云缨姑娘得了去?!不是说唯有皇族之人才能参悟,她又如何能……”
傅敬廷闻言略一颔首,语带迟疑地喃喃道:“是啊……可也只是传言……否则,她这短短时日精进至斯,又该如何解释……”
说到此处,主仆二人俱是一阵沉默。
半晌,傅敬廷将扳指一收,淡淡道:“只怕日后少不得与这云缨再做过一场,届时却是留手不得了。待我寻机见过父王,再看过玉贞后,我等便再往华山一行,无论如何也要进入石室之中看看。入口或在左近,而非石洞之内。你且去看好琴儿,一旦醒了,再与我说。”
陈平安躬身应是,随即退了下去,独留傅敬廷在此想着心中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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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燕国公府中一派喜气,自公孙玉瑶师徒到后,府中便多了几分生气。此刻,云缨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今日游逛长安城的所见所闻,末了又说到今日与傅敬廷三人的遭遇,言及大胜之时,眉宇间尽显得意之色。
公孙玉瑶只淡淡一瞥,未曾言语,公孙弘却是笑盈盈的将之夸赞一番。
公孙安世见这三人全然不在意傅敬廷身份的模样,只得小心开口道:“父亲,淮安王世子潜入京师,可要派人搜捕一番?”
公孙弘将手一挥,淡淡道:“搜捕作甚,他此番前来定是要去见淮安王的,坐而待之岂非更好?”
公孙安世闻言,这才颔首一笑,直道“父亲英明”。
燕国公府热闹之时,距之不远的一处大宅却是冷冷清清,府中漆黑一片,唯有后院正房之中有着些许微光,这里正是淮安王京中宅邸。自淮安王一脉出事之后,府中下人便已被遣散,如今只有世子妃带着她的贴身婢女在此。
一道黑影自角落之中翻入宅院,认准方向,直直往那后院亮光之处行去。
待到近前,黑影隐入暗处,直至婢女自房中走出,黑影方才来到窗前。透过轻启的窗缝,只见房中一秀丽女子坐于桌前,桌上摆放着一碟上好的糕点,却是未曾取用的模样。细细看去,女子眉眼如画,琼鼻红唇,白皙的肌肤在烛光映照下竟似有荧光忽闪,正是当朝帝师韩元让之女、淮安王世子妃韩玉贞。
黑影见到女子,再是按耐不住,轻轻推开房门,唤道:“玉贞……”
韩玉贞身躯一震,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不由轻声唤道:“世子?”
傅敬廷轻步走入房中,定定地立在那里,韩玉贞眸中含泪,起身一把抱住傅敬廷,泣声道:“你可是回来了……”
傅敬廷看着怀中的人儿,轻抚其背,轻声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我回来了……”
二人相拥片刻,傅敬廷拉着韩玉贞于桌前坐定,轻声道:“玉贞缘何独留此处,不去寻老师?”
韩玉贞微微低头,柔声道:“只恐世子回返眼见空落落的宅子心伤,玉贞是以在此。”
傅敬廷心中微痛,握住柔荑,轻声道:“家中遭逢大难,只怕此番难解。玉贞明日还是去寻老师罢,有老师庇护,我亦好放心行事。”
韩玉贞闻言,抬头定定地看着傅敬廷,语带坚定地说道:“我既嫁入王府,便是王府之人,世子莫要说这等话来。我相信父王定是蒙受了冤屈的,世子明日何不随我去寻父亲,请父亲出面与陛下说和?父亲乃是帝师,想来陛下也会给几分薄面的。”
傅敬廷闻言,微微摇头,说道:“此番大难,只怕正是陛下授意。陛下已容不下我淮安王府了,岳丈只怕亦是无能为力,否则不至到得今日这般田地。”
韩玉贞面色一愣,随即又道:“便是如此,我又如何能够独活?世子欲往何处,玉贞相随便是了,请勿复言还家之语。”
傅敬廷目光深沉地看着韩玉贞,见其眸光坚定,只得轻声道:“此番我潜回京师,便是欲见父王一面,随后去往何处尚无定计。只怕日后便是天涯海角,漂泊无依了。这般,玉贞亦要相随?”
韩玉贞秀首轻点,道:“天涯海角,永不相负!”
傅敬廷眼中含泪,一把将韩玉贞拥入怀中,轻声道:“卿不负我,我必不负卿!”韩玉贞拥着傅敬廷,双目微眯,面上尽是笑意。
片刻,傅敬廷松开韩玉贞,低声道:“玉贞可想法往华阴去,我见过父王后自会前去相会。只道近来烦闷,欲往华山散心,想来看在岳丈面上,当不会有人留难。”
韩玉贞微微点头,道:“世子放心,玉贞便在华阴相候。只盼世子保重己身,勿要相负。”
傅敬廷将头重重一点,随即便在韩玉贞不舍的目光之中离了大宅,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