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南郊石塘镇,这日迎来了数十清丽女子,这些女子个个身负长剑,英气勃勃,正是玉瑶楼一行。公孙玉瑶一袭红衣,秀色绝伦,只见她望了望眼前的小镇,对身侧的云绮说道:“云绮,你三师姐可是到了这石塘?”
云绮应道:“回师父,昨日收到传讯,三师姐一行确已到的石塘,便在这城中最大的福来客栈落脚。她们自海路入淮水,一路行船,倒也比我们快上一日功夫。”
公孙玉瑶闻言颔首,吩咐道:“既如此,那便先行与她们会合,再作计较罢。”说罢,当先向石塘而去,一众弟子也紧随其后。
云缨此时却是边走边东张西望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师门走出这么远来,看什么都新鲜。远远的,云缨瞧见一个老者隐于树后望着自己一行,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老者似有察觉,目光流转,正与云缨视线相对。老者先是一愣,随即嘴角一扬,面露和善,食指竖于嘴前,示意云缨莫要声张。云缨秀眉微蹙,有些不解,不过瞧那老者面目和善,一身粗布麻衣,只当是乡间老者瞧个热闹,便也未说什么,兀自将视线转向了别处,随着师父入了城去。
老者正是公孙弘,原是接到李牧书信,知晓女儿正望淮安而来,思女心切,竟是直接来了石塘等候。
远远望着公孙玉瑶的身形,心下正五味陈杂着,陡然察觉有人窥探,寻着那丝视线看去,却是队伍中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以公孙弘的修为,一眼便看破了云缨的根底,暗道:看年纪,这便是牧儿信中提及的小云缨了吧,小小年纪已是准一流的高手,这份天资倒也做得老夫的徒孙,嘿嘿!
一念及此,公孙弘不由得收起了一身气势,面带和善的与云缨互动起来,心中颇是中意这个徒孙。
待公孙玉瑶一行入城,公孙弘方从树后转出,凝望着公孙玉瑶消失的方向,轻叹一声,身形一动,便已没了身影,徒留一缕清风拂过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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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福来客栈门前,早有弟子在此守候,远远瞧见公孙玉瑶一行出现,当即转身跑回客栈之中。
待公孙玉瑶一行到的门前,一青衣女子已自客栈中走来,但见她二十四、五年纪,生得并不如何漂亮,眉宇间却自有一份从容,中等的身量,合身的青衣,行走间自带一抹风情。
及至身前,青衣女子冲着公孙玉瑶便是一礼,呼道:“弟子云绰拜见师父!”
公孙玉瑶臻首轻点,并未言语,只示意云绰当先引路。云绰自是知晓自家师父性情的,当即引着众人向内行去,转身之际,不忘偷偷冲着云绮姐妹眨了下眼。
待众人安顿妥当,公孙玉瑶领着云绰三女在房中分坐,云绰恭声说道:“弟子此番奉师父之命,将楼中精锐弟子尽数带来,共计三十有五,如今正分散隐蔽于城中各处,密切留意着可疑人等。”
公孙玉瑶颔首,唇角一扬,笑道:“你做事,为师自是放心的。”旋即自袖中取出一方绢帛,看向三女道:“魔门蛰伏百年,鲜少出世,你姐妹三人俱都未曾与之打过多少交道。此番淮安一行,只怕少不得要与魔门中人做过一场。这绢帛之上,乃是为师结合早年经历与你们师伯共同参详来的,记述着我二人所知魔门六道各派功法的特点。你们且拿去,这几日仔细瞧瞧,日后对上了,也好有个防备。记熟后,多多提点其余弟子才好。”说罢,便将绢帛递了过去。
姐妹三人闻言,俱是心中一暖,对视一眼,齐齐说道:“谢过师父!”终是由最年长的云绰接过绢帛,谨慎收入怀中。
公孙玉瑶随即吩咐道:“淮安城中情势不明,我等暂且歇息一日,明日云绰、云绮各自领些弟子往淮安查探一二。”
二女自是应命不提,却是云缨见师父迟迟没有交代,顿时便也急了,说道:“师父,师父!怎的又没有云缨的事哩?”
公孙玉瑶闻言,轻点云缨额头,笑道:“你呀,暂且歇了心思,安心练功,旁的倒也不用操心便是了。”说罢,不理嘟囔不满的云缨,径自打发了三女退去。
出得房门,云缨犹自嘟囔道:“师父也真是的,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做,那我这趟出来却是为哪般哩……不若留在岛上逍遥快活,没事儿还能欺负欺负山里的大猫哩……”云绰、云绮听着有趣,各自抚了抚云缨发顶,娇笑着结伴离去,独留云缨瞪着秀眸,不明所以。
房中的公孙玉瑶也听着了,眼带笑意,轻轻摇头,暗道:这妮子,也不想想,如今的淮安城便是龙潭虎穴,她那不入一流的修为,我又如何能放心让她单独行动。唉,还是平日里太宠着她了,此番回去还是好生约束些的好,免得日后闯出祸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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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瑶楼一行入城之时,石塘县北官道上,也迎来了不同寻常的一队人马。这些人个个体格健壮,身着劲装,腰悬佩刀,背负弓箭,坐下高头大马,将主仆二人拱卫其间。
只见中心那公子哥十七、八岁年纪,身量修长,锦衣华服,腰间悬着一柄华美的佩剑,再看面上总带笑意,一对剑眉英气逼人,一双凤眼瞧着多情却又透着无情,端地一个贵族佳公子。
这锦衣公子身侧则是二十出头年纪的青年,身量魁梧,身着皮甲,背负双刀,眼神警惕,不时扫视四周。
眼见县城在望,远远已能望见守城兵卒,那青年似也放松了一些,恭声对锦衣公子说道:“世子,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世子解惑。”眼见锦衣公子颔首示意说下去,方才接着道:“世子好不容易得了陛下准许出京探亲,为何不直接回王府,反而越过淮安,来这石塘小城啊?”
锦衣公子唇角含笑,语带惬意地说道:“本公子此番能得陛下准许出京,盖因淮安局势不稳,陛下唯恐父王有个闪失,这才让本公子回来劝劝的。然而,父王的脾性本公子是知晓的,自问劝不住父王,那就只能设法自保了。”说到此,锦衣公子凤目扫过四周,见无人留意,方才于青年耳畔细语道:“能救我淮安王府者,非燕国公莫属,而燕国公此刻便在石塘。”
说话间,已到的城门前,守城兵卒早早便留意到这全副武装的一行人,领头之人一脸警惕地问道:“来者何人?”
青年催马而出,立于队伍前方,于怀中掏出一方令牌,高举头顶,喝道:“某乃淮安王府麾下侍卫长陈平安!身后乃是淮安王世子!还不让开!”
领头之人瞧得真切,又偏头望向队伍中那锦衣公子,见其神态自然,正看向此处,当下便领着一众兵卒单膝跪于道旁,高呼:“恭迎世子殿下!”
见状,陈平安收了令牌,打马回到淮安王世子身侧挥手示意众人入城。入城之时,淮安王世子低声耳语几句,陈平安犹豫片刻,眼见世子面露不虞,这才抱拳而去,淮安王世子兀自领着众人入得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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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石塘百姓早已安居入眠,云缨姐妹犹在熟记绢帛,城中一切已归于沉寂。然而,城郊一处山崖边,公孙弘正负手而立,仰望月色。疏的,公孙弘耳根轻动,身后已是传来响动,回身望去,却是淮安王世子到了。
淮安王世子面带笑意,拱手一礼,说道:“晚辈傅敬廷,见过燕国公!”
公孙弘颔首还礼未曾言语,一双眼睛却是扫过傅敬廷周身,令得傅敬廷顿感无所遁形,片刻方才说道:“世子拜入澄心书斋不过三年,已是尽得韩元让真传,当真可贺。”
傅敬廷兀自一礼,笑道:“燕国公过誉了,晚辈尚有许多不明之处需向老师请益,不敢言真传之事。”
公孙弘闻言,却是面色不改,继续说道:“不知世子深夜邀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傅敬廷面色一凝,沉声道:“晚辈此番前来,只为求燕国公救一救我淮安王府一脉。”说罢,躬身一礼,迟迟不起。
公孙弘见此,回身望着远处的石塘县城,幽幽说道:“老夫久闻世子博闻多识,足智多谋,又在澄心书斋门下苦学多年,何须来求老夫。”
傅敬廷闻言,起身说道:“晚辈尚且年轻识浅,不敢担此赞誉。燕国公乃天下武宗,今有燕国公在此,晚辈并不为淮安城担忧,晚辈所虑者,唯有当今陛下而已。”
说罢,傅敬廷小心打量着公孙弘,见其并无异样,方才继续说道:“晚辈久在京中,已是察觉陛下于我淮安王府忌讳颇深。如今又传出“皇极玺”在我淮安王府,此事不论真假,只怕更惹陛下猜忌。晚辈此番出京,便是要查明此事,以证王府清白。日后陛下问起,只盼燕国公能仗义直言,于陛下面前说和一二,保我一脉传承不绝!”说罢,又是深深一礼。
公孙弘闻言,深深地看了眼傅敬廷,良久方才说道:“世子言重了,老夫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叟,陛下神武英明,岂会因老夫之言改变心意。”说罢,不待傅敬廷出声,已兀自说道:““皇极玺”关乎国势,世子不说老夫也自会查证。然而,世子当真以为揭过此事,陛下便会打消疑虑吗?老夫言尽于此,世子仔细斟酌罢。”说着,已是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傅敬廷此刻却是眸色微凉,凝视着月色,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直到陈平安找来,方才一齐下山而去。他却不知,公孙弘看似走了,实则只是虚晃一枪,绕行一圈,又回到了这里,隐于暗处直直地看着他。
待主仆二人走远,公孙弘方才现出身形,望着远去的身影,暗道:既不愿回京,又要老夫作保?明知老夫手握二十万精锐玉麟卫,还如此说道。哼!能入韩元让的眼,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想罢,飞身一跃,便向石塘而去,几个纵身已是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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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傅敬廷带着陈平安下的山来,一路皆是忧心忡忡。他承认,自己今日过于急切了些,只不知心思有没有被公孙弘察觉。
作为淮安王独子,傅敬廷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边的人都在告诉他,他的尊贵,他的不凡,日后他将继承王位,成为大虞朝最有权势的王爷。为此,他自三岁起便努力地学习父王安排的一切课程,因为这些课程能在未来帮助他坐稳王位,辅佐帝王。
然而,这一切都在他奉旨入京时变了。入京之后的种种遭遇,让他意识到了危机,这种危机来源于那位威尊无上的天佑帝。长久盘踞要冲,累代兼居高位,已经让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对他们心怀忌讳。
他本能的感到惶恐,开始变得谨小慎微,拜入当世大家同时也是帝师的韩元让门下学习,寄望于有机会见到天佑帝,面陈忠勤,打消这种要命的隔阂。
可惜,三年来,他只见到了天佑帝两次,一次是在入京复旨之时,还有一次则是在天佑帝为宠妃举行的寿宴上。也是在那场寿宴上,他发现如今的天佑帝似乎变了,不再那么勤政,不再那么英明,流连后宫,宠信伶人。
那时起,他就通过老师开始全面了解朝局。越了解,他心中越是难安,朝中种种已让他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急切的想要出京,回到淮安。
当听闻“皇极玺”在淮安王府之时,他先是一喜,俄而又是大骇。喜的是“皇极玺”的秘密作为实权皇族,他是知道的;骇的是,他清楚的知道“皇极玺”并不在淮安王府,但天佑帝会怎么想?
就在他惶惶不可终日时,天佑帝一道圣旨却叫他惊喜莫名。他急急招呼近随,告别爱妻,当日便出京直奔淮安。一路上,他不断收到父王送来的消息,当得知燕国公将到淮安,他觉得这是个机会。
于是,等不及回王府与父王商议,他就赶来了石塘。可惜,见面的结果不如他意,只能另做打算了。
念及此,傅敬廷深吸一口气,眼神幽幽地望着夜色中的石塘,轻叹出声来。
陈平安护卫在侧,关切地问道:“世子,怎么了?”
傅敬廷闻言并不言语,只挥手示意不必在意,犹自想着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