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轩，你瞒得我好苦。”
一见带了四色礼物登门说亲的白嘉轩，冷先生就开口抱怨，显示不瞒。
他指的是白化那事儿。
还有上次鹿冷议亲，白嘉轩那时从中说和，提醒他车木匠闺女小翠之事，现在想来，必是有目的的在搞破坏了。
有些事情，不管当时做得再合理，再隐秘，再完美，事过境迁，有心人只要稍微联想一下，也还是瞒不住的。
只是木已成舟，无法再挽回罢了。
“我的先生哥诶，白化那事不能说，至今知道的人也不过一手之数。再说那兆鹏娃在城里已经有了相好，秋月侄女掺和进去对她不好，子霖是有些欠考虑了。话说回来，先生哥，兆鹏娃明显是个志气高不着家的，以后指不定会闹出多大事哩，牵涉还是少些好。”
“唉！就这么着吧，既是你过来，那我就有话直说，不藏着掖着了。”
“先生哥只管直说，鹿三哥的家我能当一半，能答应的我都会答应。”
“婚后秋月要住在镇上，黑娃建卫生院，秋月是那里的女医，不能守在鹿家，这一点，你要请亲家见谅一下。”
“这没问题。”白嘉轩一口答应。
“黑娃说哩，秋月能治四六风，天爷爷呀，这是女神仙哩，到哪家都得供上，鹿三哥才不敢让她伺候哩，再说他身体壮实得很，也不需要人伺候，没得关系。先生哥呀，你知道的，我有四个娃都没有了呀！呜……我可怜的娃呀……”
白嘉轩说着说着，想起伤心事，不禁悲从中来，竟少有的哭了起来。
自二儿子骡驹降生以后，在三儿子牛犊之间，仙草按照每年一个或三年两个的稀稠生过三男一女，全都是没有度过四六厄运就成为鹿三牛圈里的鬼。
四个孩子的死亡过程一模一样。
出生第四天开始啼哭，日夜不断，直到嗓子嘶哑再哭不出，到第六天孩子便翻起白眼，眼仁上吊，让人毛骨悚然。
母亲好像早料到那种结局似的，拿一撮干艾叶在手心搓捻成短短的一柱，栽到孩子的脑门上，用火点燃。
冒着的烟和燃着的火炙烤着孩子脑门上的嫩皮吱吱作响，都能闻见皮毛烧焦时散发的焦臭气味，直到烧出数块黑斑，四个孩子也没能救活一个回来。
母亲说：“注定不是阳世的人。”
炕上断气的孩子，都会交给鹿三。
他在牛圈的拐角里挖一个深坑，把用席子裹缠着的死孩子埋进去，直到多半年乃至一年后，牛屎牛尿将孩子幼嫩的骨肉腐蚀成粪土，然后会挖起出去晒干捣碎，做粪费施到麦地或者棉田里。
白鹿村里，家家牛圈都埋过早夭的孩子，家家的田地里也都施过渗着血肉的粪肥，没有一个例外，全都习惯了。
原本还没什么。
可今天却说，那厄运竟是能治的……
这咋不让人伤心的哭嘛！
“唉！我也是才知道的。”
冷先生叹道：“医者无止境！我自觉医术尚可，没想到竟浅陋如此，四六风竟被俩孩子给攻克了，唉！嘉轩啊，此事事关重大，人命关天，没见实例，切记不可妄对人言啊，这俩孩子都还小，以后的光景长着哩，不能毁到这事上，等有了病例，我打算亲试再说。”
“明白的，先生哥放心，我找人打听，等有了会让他们上中医堂登门求医。”
“医不叩门，如此甚好。”
“那，鹿三哥那里我回去说，先生哥还有要求没？”
“秋月身为长媳，伺候公婆是她的责任，不会推卸，也不能推卸，只是因为女医的事，不能早晚问安罢了，其它如常就是，嘉轩不要过分客气，我冷家闺女是知礼的，让那鹿三放心就是。”
白嘉轩大包大揽。
“鹿家娶了个活菩萨进家，再没有那么满意的了，没啥不放心的，先生哥有要求只管提，我都替鹿三哥应了。”
一般来说，白嘉轩从不说过天的话，也从不做过天的事，可这事他特殊呀。
忍不住，完全忍不住！
“婚期就安排在春节吧，你言传下，除这我没别的要求了，就这了。”
“先生哥仁义。”
“黑娃那边……”
“这事大人说了算，由不得他。”
时杰回到家，跟父亲说要娶冷先生家闺女冷秋月时，鹿三举着烟杆愣了好久，才忽然冒出一句：“你个狗日的！”
这太让人震惊了呀，不说他，连鹿贺氏也惊得到现在嘴还没合拢呢。
冷秋月进鹿家，不亚于娶个公主。
鹿三都想跑去祖坟上看看，是不是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冒了青烟啥的。
“哥，我有个厉害嫂子了？”兔娃问。
他八岁了，已经知道炫耀。
“为啥说厉害？”
“他大冷先生是神仙哩，她还不厉害？”
“嗯，这样说倒也是的。”
“那你跟她说啊，让她对我好点，别管我太严，我还要玩哩。”
“是你要对嫂子好些，因为她厉害，才能给你说厉害媳妇哩，那你可就美了。”
“真的呀？”
“那还有假？”
“那好吧，我把我的冰糖分给她吃。”
鹿贺氏给了他一个抽脖子，“别想美事了，快读书去。你哥就是书读得好，才有了厉害婆姨，你不读书就是个庄稼坯子。”
“真的呀？”
“那还有假？”
兔娃不明白，同一个事，妈说的和大哥说的，差距咋那么大呢？
事情往往会推着人走。
礼尚往来。
张总督给时杰回赠了一份大礼。
他把滋水和浐河之间的土地税收，包括民政管理在内，全部送给了在建的白鹿小学。
也就是说，从这时起白鹿原上白鹿小学校长最大，白鹿仓归时杰领导了。
这有些大大超出了时杰的意料，也打乱了他隐身幕后，稳步发展的计划。
他还得另外想辙才行。
但无论如何，小学还是开建了。
白鹿小学就建在了白鹿仓旁边。
校址和棉业联合会的育苗基地相邻，三者呈三角状鼎立，颇有气势。
八月，在棉业联合会捐了一笔款项之后，白鹿小学就破土动工了。
由于张总督的参与和助攻，白鹿小学就不合适再小打小闹了，不匹配呀。
所以，在建规模很大。
小学采用的是南方客家庭院式土楼构造模式，内外两圈，外圈高三层，内圈高两层，全部采用清官式石桥筑法。青石地基，墙体采用石灰、粘土、河沙混合浇筑的夯土式围墙，青石水泥承重立柱。墙体很厚，整体非常坚固。
大约来说，战时充当下临时堡垒问题不大，防个土匪跟玩一样。
内部房间，除过围楼的剪力承重墙外，其它主要隔断全部采用版筑，剩余室内隔断和廊柱，包括地板在内，则大量采用原木材料。
为此，郑芒儿在南山组建了专门的伐木队，按时杰要求选择性伐木，因为他提出了保护南山林木环境的要求。
那事关他下一步的棋，要求很严。
采用粘土夯筑建楼，而不采用工期更快的青砖排房，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为此，白鹿原成立了林业局，专一负责南山和骊山的林木管理工作，以后大规模伐木，得通过林业局才行。
负责人就是郑芒儿。
二层围楼再往内，中央是一个大操场，中间围着个一层的圆形会议厅式建筑，设计为集体开会和学术报告而用。
取土就在围楼的外面，围着形成更大的一圈大型壕沟，分成一段段的，大部分是涝池，少部分是污水沉淀池，分别与围楼内的排水和排污系统相连。
壕沟与围楼的墙体之间，有着百米以上距离的空地，那是学校的实验田。
先挖地基，再设排水，然后筑楼。
由于采用夯筑的原因，内外三层同时动工，每夯筑一层要等待墙体干燥，工期就拉得比较长，再考虑农时、上冻期等原因，竣工要等到转年秋末了。
反正时杰也不太急。
张总督搞的局面有些大，他有些措手不及，正好用这段时间筹备学校，顺便处理一些其它的事情，比如林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