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鱼鱼好可怕
小姑娘神色认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方才她的脸上还满是对死亡的畏惧，可现在，却全是期待。
手指又轻轻拉动他的衣袍：“真的，鬼王大人，虽然我腿短跑不快，但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太久的！”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是孩子气的天真。
可她给出的承诺却又那么诱.人，引得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深陷下去。
白毛鬼已经孤独了太久。
在成为吸血鬼后的数百年间，他总是一个人盘踞在分不清昼夜的地宫中，做着暗地里的潮鲜之王。
人类需要他的力量，又惧怕他的力量。
有人来地宫服侍他，有人来地宫辱骂他，更有人来地宫刺杀他，可是……没有人想要陪伴他。
他已经在时间长河中飘荡太久，看不到来路，也不知终点在何处。
或许还有一千年，一万年，昼夜更迭，四季交替，最终无声无息湮没在历史中。
——谁愿意日夜与一个妖怪为伍呢？
除非……
那个人没有脑子。
白毛鬼蹲下.身，眼眸深邃，盯着南希，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别的情绪：
算计也好，欺骗也好，只要能证明她别有用心，什么都可以。
可南希的双眼是海，只翻滚着真诚的浪，一波波拍打在他身上，想要将他卷入大海中央。
见她没有说话，海浪生潮，水雾雾的：“大人不相信我吗？”
“还是说……”她沮丧垂下头，看着树下的小土包又吸起鼻子，“鬼王大人刚才说的话，都是哄我开心的？宫女也是骗我的……”
说着说着，她捂住嘴。越发伤心难过：“我要一辈子失去小兔牙了是不是？”
南希本就生得粉雕玉琢，在月色照耀下，越发像是泛着温润白光的皎洁白玉。
她含着泪的双眸被月光映得水盈盈的，纤长睫毛微湿，梨花带雨的样子叫人看得心动不已。
只是一想到她红.唇下那个黑漆漆的小洞……
白毛鬼眼中闪过促狭，他拼命压住声音中不和谐的笑意：“公主不信我，总该信书上写的。地宫里还有几本医科古籍，不如我翻出来叫公主好好看看？”
他刚要起身，一只小奶团子扑上来，期期艾艾看他：“南希和你一起去。”
白毛鬼眼眸微动，将她抱起，小姑娘轻得很，他随便就能将她托在臂弯中。
南希骤然悬空，低低呼唤一声，赶紧搂住白毛鬼的脖颈。
毛茸茸的小脑袋依偎过去，带着点惊吓，又藏了欣喜，眼珠咕噜噜转动，娇娇软软趴在白毛鬼耳边，糯糯提醒他：
“……你不要摔了我唷。”
“那就抱紧点。”
白毛鬼眸中带笑，不等南希有所回应，迅速跑动起来。
耳边是呼啸风声，而在风中，还有一声小小的惊呼，下一刻，脖子上又温暖了些，没脑子果然抱紧了他，攀附在他怀中。
甚至连发梢，都能感觉得到她滚烫的鼻息，脸蛋的柔软。
白毛鬼另一只手也托上她的背，将她抱得更紧，飞一般掠过竹林，回到地宫。
阴暗地宫如往常一般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人气。
空气中依旧飘着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南希鼻子灵，闻到了，嘴里嘟嘟哝哝的，声音也透着不开心：“我们拿了书就快点回秋水堂吧，地宫好久没人打扫了，臭臭的……”
话说了一半，注意到白毛鬼不虞神色，又赶紧把脑袋往白毛鬼的发间埋得更深了些，小鼻子东嗅西嗅，补充道：“不过鬼王大人身上还是很香。有糖糕的味道。”
南希像是不听话的小猪，鼻尖不断拱来拱去，精致小巧的下巴就垫在白毛鬼后颈处。
他只觉得每一处与南希接触的皮肤都在发烫，仿佛是被太阳灼伤。
白毛鬼同样在发间嗅了一口，再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立刻觉得血腥味中的香甜淡了不少。
不仅淡，而且难闻。
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吃的下这种口感的食物的。
——有盘珍馐美馔天天在他眼前晃悠，谁还有心思去品尝那些糠咽菜？
他安抚地拍拍南希的小脑袋，把提到孩童换牙的医科书给她拿着，自己则收集另外几本之前忘记带走的书籍。
书一到手，南希迫不及待地查看起来。
窝在白毛鬼怀中认真看书的模样，像极了检查自己过冬粮食的小仓鼠。
白毛鬼拍她脑袋：“回去再看。地宫昏暗，会伤眼。”
南希头也不抬，只剩下一颗的小兔牙独自倔强：“不怕，到时候把眼睛埋在土包包里就好了，会回来的。”
她立起一根小手指在书页上咚咚咚跳了几下，似乎是在模仿眼珠回归时的场景。
白毛鬼：“……”
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他熟读古籍，博古通今，可面对这种荒谬的话竟然还不能反驳，难受。
他心中郁结，直到离开地宫，才长舒一口气。
向上掂了掂南希，正要加速，小家伙又蹭蹭他的侧脸，一把软绵绵的小嗓子叫人耳朵都会发痒：“鬼王大人，走慢点，我的书还没看完。”
白毛鬼没好气：“回去再看。”
小家伙泪眼婆娑：“你凶我。”
白毛鬼再一次：“……”
他有理由怀疑有人趁他不注意，偷偷把没脑子换成了小哭包，并且找到了证据。
“鬼王大人要是走慢点，回去之后我就奖励你糖糖吃！”南希摸着自己仅存的小兔牙，踟躇好一会儿，松开抱着他脖子的手。
她的狗狗眉皱成一团，心疼开口，伸出五根手指：“请你吃三颗糖糖！”
典型的口不对心。
南希自己也发现了，赶紧缩回两根，又强调一遍：“请你吃三颗糖糖！是三颗！”
用他买的糖糕来和他讲条件，还这么小气——没脑子果然被替换了。
他的没脑子小公主不可能这么贼精贼精的。
白毛鬼无奈，慢慢将她缩回去的两根手指扳直：“五颗，否则免谈。”
南希立即呜咽一声。孤单小兔牙紧紧咬着下唇，神色如泣如诉。
皎白的月色下，小姑娘精致的眉眼像是笼了层素纱，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又美得恰到好处。
他心中突然一动。
像是沉寂许久的潭水被人投入一颗红豆，顿时碧波荡漾，惊起惊涛骇浪。
脚下步子不自觉慢下来，黑玉眼眸落在南希身上，一刻也不愿挪开。
曾经的中殿娘娘用月光锦折服了整个潮鲜，可南希不需要。
在这片月色下，她哭也好，笑也罢，一举一动都叫人魂不守舍。
怎么都看不够。
当两人走上锦鲤池小桥时，饿了许久的锦鲤见到主人，全部激动地浮上来。
赤红身子在月下池塘里挤成一团，甚是妖异。
南希被惊扰，下意识往桥下看了一眼，立即有锦鲤对她呲牙——这些锦鲤吃了数年人肉，早已变异，鱼嘴里一排细密尖牙格外瘆人。
南希缩了缩：“鱼鱼好可怕。”
她娇声娇气的告状：“鬼王大人，之前我来你这里练大字，每次路过这里想找鱼鱼玩，它们都吓我。坏鱼鱼。”
白毛鬼立即“嘶”了一声。
周身陡然爆发冰冷寒意。
锦鲤虽蠢，却带着身为兽的敏.感。
它们迅速感应到白毛鬼身上的危险气息，连蹦达都不敢，迅速一甩尾巴，沉入水中。
不一会儿功夫，水面再度恢复平静，除了一圈圈未平涟漪，不见任何生物。甚至连远处的蝉鸣似乎都弱了些。
南希瞪大猫眼，呆呆地露着小兔牙，就连手中古籍被风吹翻好几页都没发现。
她转过身，眼神亮闪闪地看白毛鬼，指着他的鼻尖：“鬼王大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个……”
“那个……”
白毛鬼提醒她：“呼风唤雨的神仙？”
“沉鱼落雁的美人！”
小家伙相当笃定，捧起白毛鬼的脸看了又看，认真点头：“沉鱼，你是我们李氏潮鲜的沉鱼！”果然，妖怪和没脑子无法正常交流。
他浅笑着摇摇头：“考考你，真正的‘沉鱼"是谁？”
“是西施！”
白毛鬼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笑。
原本特别肯定的答案也变得不确定起来，南希小心翼翼：“难道是……杨贵妃？王昭君？貂……貂……”每说一个名字，她都偷偷看白毛鬼一眼，企图从他的神色中判断自己回答的正确与否。
“是你。”
“昂？”
白毛鬼抬手摩挲南希的唇，她唇上沾着的桃花香檀还残留些许，娇嫩颜色将月下美人点缀得更加勾人心魄。
他没向南希多解释什么，浅笑着转移话题：“想在秋水堂养鱼鱼吗？”
南希歪脑袋想了想：“不要那么凶的。要漂亮的。”
白毛鬼：“好。”
没脑子公主想养鱼鱼？容易。
白毛鬼安抚着南希睡去，招来名宫女给南希打扇子，自己则去内务府把高内侍拎了起来。
高内侍久居高位惯了，起床气严重，刚准备发火，看清楚来人，魂都飞了半条。
鞋子都来不及穿，披头散发跪下：“大人，有何吩咐？”
他心中忐忑，也不知这煞神大半夜来找他是要干嘛。难道是饿了想吃人？还是想抢走他珍贵的小钱钱？
“去给秋水堂挖个鱼塘，今晚就要。”
高内侍正分神想着自己藏在鞋底的银票，一时半会没立即白毛鬼话中的含义。
“您……说什么？”
“鱼塘，今晚，就要。”
白毛鬼神色冰冷，手掌威胁性地在高内侍肩上拍了又拍。
“动作放轻点，别吵着公主睡觉。”他冷冷扔下一句话，衣袂翻飞，瞬息之间消失在内务府中。
高内侍保住了性命和小钱钱，虚脱地往旁边一歪。
被白毛鬼拎起来的瞬间，他已经做好了各种血腥惊悚残暴反人类的准备，可是……
他做梦也不敢想，白毛鬼竟然半夜让他起来给南希公主挖鱼塘。
鱼塘鱼塘鱼塘……
高内侍神色复杂看了一眼王宫方向，突然想向王上报喜：
王上，您再也不用担心李氏江山易主了。
潮鲜最强大、最无情、最残暴的暗夜帝王，已经被您女儿玩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