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你不是妖怪是魔鬼
南希身材娇.小，就算使劲蹬着小短腿，也没办法脱离曹女官的钳制。
涨红的小脸上全是凄楚神色，喉间溢出哀鸣，似乎是在祈求什么。
在白毛鬼撕碎隔门的刹那，她猫眼微睁，含着泪向发出动静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白毛鬼彻底失去了理智。
大脑一片空白，胸腔里那颗早已停跳许久的心脏猛地一颤！
箭步上前，白毛鬼狂怒地震开曹女官，飞快将南希抱在怀中，神色仓惶。
他下意识地按在南希颈边，却只能感受到极其微弱的经脉律动。
就连平日太阳般灼人的温度也在迅速流失！
不做人类的这两百年来，白毛鬼一直以掠夺者的身份嚣张活着，随意收割他人生命，掠夺他人最重要的物品。
可轮到他，他才知道“失去”原来是这么痛苦难忍的事！
胸腔中的器官一寸寸被撕裂，在他体内爆发无声而惨烈的哀嚎，几乎将他大脑炸碎。
“李南希……你醒醒……”
白毛鬼将小姑娘抱起，他第一次发现，南希的身体竟然如此轻盈，甚至不及千秋殿那些志怪小说的重量，轻到他一只手就能稳稳托起。
“我带你去找医正，找王上，他们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他轻柔地将南希的脸拨向自己怀中，不让她被微凉的夜风吹到。
刚走一步，他就察觉到衣襟一紧。
他惊喜低头看去：果然是南希！
小姑娘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湿漉猫眼怯生生地看他：“不去找父王。”
她刚刚被掐住脖子，又哭了许久，声音哑哑的，见白毛鬼没有回应，苍白的小手又努力抓了抓他领口，重复道：“不去找父王。”
南希相当虚弱，手指用不上力，刚才努力一抓，指尖竟是直接触碰到了白毛鬼的胸口！
她指尖轻颤，犹如羽毛一般，挠得白毛鬼心口发痒。
他声音发沉：“你生病了，秋水堂这种破烂地方不适合养病，你身边的下人也必须换掉。”
白毛鬼看向躺在墙角生死不明的曹女官，眼神冰冷如霜。
话音未落，白毛鬼就察觉到怀中小人呼吸再度急促一瞬，他还以为南希又犯病了，赶紧低头查看，却发现她将自己衣襟攥得更紧，眼泪扑簌簌地掉：“我不离开秋水堂。”
“这里有什么好？破破烂烂不遮风设施还简陋。”现在连隔门都被自己打烂了。
没脑子是不是生病烧糊涂了？
“有你鸭。”
小家伙抽泣着，紧紧拉着他不松手：“这里离你最近，我可以随时去看你，你知道，我身体不好，不能走太远路的。”
她委屈巴巴，声音越说越小，突然，她抬起头，认真看向白毛鬼，扬着两颗小兔牙质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想要打发我走？”
“我今天不是故意不去你那里写大字的……我明天练六个时辰好不好？八个时辰好不好？你别赶我走……”
“我是妖怪，别来我这里，我养着你，只是想把你吃掉。”
白毛鬼刻意压抑下莫名升起的情绪，冰冷开口。
他听到理智喊他住嘴，可他偏不。他偏要残忍的将最真实的一面撕开，展现给没脑子看。
“地宫里现在还放着几具尸体，本来他们不是我的食物，可他们惹恼了我，我一生气，就把他们全杀了。”
白毛鬼嘴角挂起冷冽笑意，抱着南希的手却微微攥紧：“公主就不怕，哪天我一生气，把你也吃了？”
南希瞪大猫眼，脸上略有不安，经常出来耀武扬威的小兔牙也藏在紧抿的唇后，一言不发。
许久，她小心翼翼：“那你不要对我生气，好不好？我会乖乖练字的。”没脑子真的是疯了。
白毛鬼哂笑：“我刚才那段话的重点是——我是妖怪。吃人妖怪。”
“我知道，”南希一眨不眨看向他，“但我不在乎。”
“我每天去地宫玩……去地宫练大字的事情被宫女姐姐们发现了，她们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南希明明只是个稚童，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却蕴藏着坚定温柔的力量，她一字一顿，说得十分认真：
“无论你是不是妖怪，李氏王朝因你而成，是不争的事实。李氏的荣光因你而起，甚至连我李南希的性命，也是因为你，所以才会存在。”
“就算这条命被你收回去，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牵起白毛鬼的衣襟，软糯糯地用额头抵住他的心口：“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因为我有心疾就嫌弃我好不好……不是说好了吗，等我长大，要成为治愈你的药的。”
“你舍不得糖糖了吗？不想把小南希喂得甜甜的了吗？”
南希说着说着，又呜咽起来，小小身体不停打着哭嗝，在白毛鬼怀中一颤一颤的。
像是汪洋大海中一片轻舟，飘飘荡荡，找不到归宿。
白毛鬼活了两百余年，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他从未见过这么弱小的人类。
只要他想，即使一根指头也能取走南希性命。
他甚至能让南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瞬间毙命，让她根本没机会在他面前置喙他的决定。
是的，只要他想。
可他根本不想。
他头一次体会到“被依赖”的感觉。
没脑子明明可以选择去找王上，离开秋水堂，前往更加安全的港湾。
可她却被自己这只妖怪迷惑，义无反顾冲进更加危险的海域。
白毛鬼沉默许久，他随意挥手扫出一片干净地方，把南希小心放下：“在这儿等我。”
他转身离开，但几乎是刹那之间，又折返回来。他与出去时并无二样，只是手中多了一盒糖糕。
拈出一块，在南希面前晃了晃。
等小姑娘欢天喜地接过，墨染的眼神终于温柔下来，他细心将南希的碎发挽到耳后：“我此生最恨的便是那些说话不算话的人，只要公主遵守与我的约定，我就不会讨厌公主。”
南希咬着糖糕，不断点头，含糊不清承诺：“放心吧，我一定努力长大，成为甜甜的药！”
白毛鬼被她逗乐，轻声笑道：“不止吧，还得每天去地宫练八个时辰大字。”
“吧唧”一声。
糖糕掉了。
南希猫眼圆睁，像是只受惊的小仓鼠，两只小手都保持着拿糖糕的姿势无法动弹。
她悲愤：“你不是妖怪，是魔鬼！”
高内侍刚进门就听到南希的控诉，惊诧的差点没直接撅过去。
他听了宫女的禀报，原本只是想来南希这里烧烧冷灶，顺便从没脑子公主手里骗点金银珠宝，却没想到，远远就看见秋水堂的二层小楼损毁严重，一进门更是听到足以把鬼王激怒十遍八遍的台词。
高内侍倒吸一口冷气，趁着屋内还没人注意到自己，就要往外撤。
脚下刚动，就被煞神喊住：“医正呢？”
高内侍立即揣手鞠躬：“医正年纪大，走在后面……”
话还没说完，只觉身侧一缕轻风划过，再抬首，面前两个人都已不见。
他诧异抬抬眉，眼神落在地上的糖糕上。
看来小公主这次是真的攀上高枝了。害，以后不能来骗钱了。
他暗暗警醒自己，快步跟了过去。
一到楼下，就看到首席医正也在两名宫女的抚心敲背下大口喘息。
医正面色惊惶，与高内侍视线相接，立即展开无声交流：
医正：好你个高内侍，老夫平时没少孝敬你，你竟然深夜害老夫！
高内侍：冤枉，天大的冤枉，要是知道鬼王在这儿，我自己都不来！
这位年迈医正乃是太医院的首席，平日给王上看病时，也听说了不少宫中秘辛。
他深知白毛鬼的可怕之处，半点不敢忤逆，甚至已经做好看到小公主尸体的准备，却不想，从鬼王宽大的黑色衣袍中，竟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公主红润可爱的小脸俏生生的，一点贵族架子都没有，十分有礼貌：“医正晚上好。”
白毛鬼虽然脸色铁青，语气也疏离的很，但到底没有表现出残忍暴戾的一面：“有劳。”
医正不敢轻举妄动，不安地寻求场外帮助。
高内侍立马一个眼神过去，医正就老老实实上前为南希公主把脉了。
慎重起见，他左右各切一次，才躬身退开几步，道：“公主乃是娘胎里带的旧疾，想要彻底根治，十分困难，只能好生温养。我会为公主再开一副方子，公主一定要坚持服药，才能养好身体。”
他斟酌片刻，又疑惑说道：“我为公主把脉时，察觉公主体内阴湿过重，可秋水堂通风干燥，照理说，不会有如此脉象，公主最近是不是去了什么阴冷潮湿之地？”
听他这样说，白毛鬼立即攥紧了手。
南希仔细想了想，也回过神来——所谓的阴冷潮湿之地，指的就是白毛鬼的地宫！她这段时间白天都在地宫中渡过，晒不到太阳不说，身体还被地宫中的潮气损害！
她立即揪住白毛鬼的衣袍，不准他放开自己，紧张兮兮回答：“没有的事，谢谢你医正。”
“药方最后记得帮我开些蜜饯，我怕苦的！”
医正连连称是，借口要去抓药，溜得飞快。
高内侍也想跟着溜，可白毛鬼没点头，他不敢动。只能揣着手，垂头站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南希小公主把恐怖妖怪抱了又抱，跟他撒娇：“八个时辰大字，约好了的，你不准耍赖。”
人人都惧怕不已的地宫，小公主竟然还上赶着去。
鬼王说的没错，南希公主真的没脑子。
高内侍不敢抬头，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吐槽。
“为什么……”
白毛鬼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明知道来地宫会害了你，为什么还要来？”
“说过了鸭，因为你在那里。”
小公主软软糯糯，像块可口的小糖糕。
她掰着纤细苍白的手指，一个个数着：“在富景宫里，除了母后、糖糖，就是你！鬼王大人是第三重要的人！”
高内侍冷汗直流，又想溜了。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空气中温度骤降几分。
夜风刮在身上，就像尖锐刀锋，要给人剔骨一般。
“不行。”
“为什么不行？”
白毛鬼顿了顿：“……因为我把公主放在第一位了。”
“昂？Σ(°△°|||)”
南希眨眨猫眼，两颗黑葡萄在眼眶中滴溜溜转了几圈，小兔牙也呆滞地露在唇外许久。
突然，她抿着唇，像是在路上捡到大额银票般，粲然而笑。
就算是高内侍这样的残缺之人，也陡然被这笑容击中，心里也莫名跟着甜蜜起来。
南希公主美滋滋把脑袋埋入白毛鬼怀中，故作勉强：“那好吧，既然你强烈要求……我也把你放在第一位。”
说完，小公主又往他怀里拱了拱，像是求主人爱.抚的小宠物般。
高内侍看得心痒，也想上去安抚安抚小公主，顺便rua两把毛。
刚一动心思，便觉察到一股阴冷视线落在自己脑袋上。像是一根铁锥，要将他整个人都刺穿似的。
高内侍瞬间僵住，头垂得更深：“大人，请问还有何吩咐？”
这一次，阴冷视线并未随着他的恭敬而退去，反倒是审视他许久。
“高内侍，”白毛鬼抚摸着南希的头发，宽大衣袖把她藏得严严实实，禁止他人觊觎自己的宝藏，“秋水堂破败了，该修葺了。”
“是。”
高内侍赶紧应下，意有所指道：“秋水堂内‘垃圾"有些多，我会妥善处理。您看，都送去鱼池如何？”
他虽然不明白曹女官到底做了什么死，但看着对方生死不明的模样，就知道，惹恼了鬼王可别指望能全身而退。
白毛鬼冷笑：“把‘垃圾"敲碎些，免得肉太老骨头太硬，咯着鱼了。”
他眸中冰寒，身上又散出肃杀之气：“我带公主回地宫了，剩下的事都交给你处理。”
“今晚就把秋水堂修好，我和公主明天搬回来住。”
他来去如风，不留一丝痕迹。
高内侍还没开口应下，人又没影了。
真是，这妖怪的速度比钱袋扁下去的速度还快。高内侍摇摇头，正欲离开，突然脚步一顿：
等会儿？
明天谁要搬过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