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含枝率先一步跨上了船，船身忽然摇晃了一下，她眼看着就要朝着一边摔倒，那船家赶忙上来扶了一把。
忽然被人握住胳膊，江含枝还有些不习惯地缩了缩手，那船家这才注意到江含枝宽大裤腿下的那双粉色的绣花鞋。
他这才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江含枝的脸，心中终于明了。
难怪这一家子三个兄弟中，兄长长得如此水灵，没相当竟是个姑娘家。
“小丫头当心些。”
他笑着对江含枝说道，一副调侃的模样看得江含枝瞬间就不好意思了。
她这蹩脚的换装技术，果然是瞒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啊……
三人在船舱中坐定后，船老大便招呼着准备起锚了。
江含枝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春来，小声问道：“你那些果子是何处摘来的？”
春来将纸包递给夏至，一边说道：“今日清晨，你还没起的时候我去破庙后边的小树林寻来的。”
“这果子若是拿去街市，怎么着也能换些铜板回来，你原先为何不摘了拿去贩卖呢？”
她有些好奇。这么好的挣银子的路子，这小乞丐原先如何没有想到呢？
春来有些无奈地看了身边正认真吃果子的弟弟，“那破庙是我们唯一的容身之所，若是我一人去卖，将夏至丢下我不放心，带着他一同去，我又怕被别的乞儿占了地。”
江含枝闻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真这世上都是些苦命之人啊……
原先她身在皇宫时几乎日日都想着如何能早日逃离那吃人的地方，整日只觉得自己身在水深火热中。
却不曾想，自从出宫之后，见到外边形形色色之人，才发现，日子过得比自己苦的其实大有人在。
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身在高门之中的人，总是很难切身体会到旁人的无奈与艰辛。
从西京去往建昌府有数百余里地，虽说眼下他们上了船，可以的大大缩短路上的时间，可中途也还是需要靠岸停泊，在沿岸的小镇略添补给。
他们上船之时乃是上午时分，在水上行了一路，一晃眼就到了傍晚。
那船老大带着一个伙计慢慢将船停在了一个小码头，抛下锚拴好了绳之后，便跳上了岸。
“夜里不行船，明日一早再走。这镇子虽说小了点，可还是有些吃食可买的，你们可径自去寻。”
说完，他将那伙计留在了船上，转身便朝着镇上的街市走去。
到了这个时辰，镇上除了一些酒肆以及花楼之外，大部分的铺子都已经打烊。
江含枝也跳下了船，站在码头上四处张望着，顺便抻了抻已经坐得有些僵硬的腰腿。
“夏至，你在船上待着不要乱跑，哥一会儿就回来。”
江含枝听见春来的声音，回头朝着船舱内看去，只见春来正蹲在甲板上低声嘱咐着自家弟弟，而后一跃就从甲板上直接跳到了码头上快步离去。
江含枝没有询问春来的去向，她在方才的张望中发现码头上竟然还有一个茶汤铺没有打烊，便朝着那处走了过去。
夏至乖乖地坐在船舱内，看着自家阿兄慢慢走远，而后又眼巴巴地瞅着江含枝手中端着一个大碗回到了船上。
“小家伙，想吃吗？这还是面片汤。”
江含枝小心地将还有些烫手的大海碗搁在甲板的地面上，抬手摸了摸冰凉的耳垂，又回身去包袱中拿了一个小勺出来。
夏至中午只吃了些干粮，这会儿看着这热腾腾的面片汤，忍不住就咽了一口口水。
他眼巴巴地看着江含枝，后者失笑地摇了摇头，将夏至专用道额那个缺了个口的乞丐专用小碗拿了过来在江边的水中洗涮了一下便给他装了满满一碗。
于是，一大一小便这般幕着月色坐在船舷边上吸溜着面片。
那留在船上的伙计在后边看得眼馋，也揣着几个铜板去买了一碗。
而这时，船老大手中提溜着一个油纸包还有一小坛子酒从远处慢悠悠地走了回来，在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步履匆忙的春来。
夏至一见到自家阿兄的身影便将他的碗放了下来，站起身开心地冲他挥着手。
“阿兄！喝汤……”
他指了指自己小破碗中剩下的半碗面片，又看了一眼春来手中的一根细长的竹枝。
江含枝也注意到了春来手中的物件，她将那个空碗送回了茶汤铺便回到船上好奇地站在一边看着春来开始在竹竿的一端捣鼓了起来。
看了好一阵子，江含枝这才意识到，春来竟是在做一根钓竿。
“咦？你这娃子竟会钓鱼？”
船老大一边吃着烧饼喝着小酒，一边新奇地问道。
虽说他在这澜江上来来回回已经跑了数十载，可见到的渔民们大多都还是用网捕鱼的，这般小的娃子做起钓竿来如此利落，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春来没有抬头，依旧仔细地往那钓线的一端钩着饵料，一边点了点头：“我们家的后山便有一条小河，原先我经常会带着夏至去那儿钓鱼，只不过那河水太浅，钓上来的都是些手指长的鱼。”
江含枝听了这话，转头看了看脚下的澜江。今夜没有大风，天朗气清，河水静得很，可这江面却开阔无比，一眼望不到底，想来应当是有不少大鱼的。
思及此，江含枝心中也开始期盼了起来。
“女娃子，你这弟弟看着倒是有些能耐啊……”
船老大笑眯眯地对江含枝说道。
春来在上船之前一直跟在江含枝身边听着，因此对船老大此时称呼自己为她的“弟弟”并没有多惊讶，可夏至却不一样。
他正认真地看着自家阿兄捣鼓那钓竿，便听见船老大这句话，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阿姊？”他试探性地小小声唤了江含枝一句，谁知她竟笑着转过脸，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就好像记忆里娘亲会做的那般。
小夏至的鼻子瞬间就酸了，他努力吸了吸，还是忍住了没有哭，悄悄地挪着小屁股就往江含枝那边坐了坐。
夏至没有长姊，家中除了父母便只有自己与阿兄。
此刻，在他流浪的途中，忽然就多了个会将吃食分给他的大姊姊，夏至心中别提有多开心了，哪怕他也隐约明白，这恐怕只是暂时的。
他不知阿兄这一路跟着这大姊姊是想要去往何处，但是他心中也清楚，或许有朝一日，这大姊姊便会与他们分开，去过自己的日子，而他们或许会再次恢复以往那般乞讨的生活。
可哪怕如此，夏至心中都忍不住偷偷乐着，感觉这一瞬间自己竟幸福极了。